第241章 chapter 241 口嫌体正直
叶珩还没踏出焉渊宫的山门,头顶便传来了九婴的声音。
“你就这么走了?”
抬头一看,那厮正架着二腿子,叼着根甘草,斜倚在树干上,如雪的白发垂落在枝头,月光下,如轻纱般细柔好看。
然,他看叶珩的眼神,却满是鄙夷。
“木头似的,怨不得你千儿八百年的还没娶上个媳妇儿。”
叶珩斜了他一眼:“若没记错,你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孑然一身。”
“本座与你可不同,本座是自己不想。”他换了个姿势,笑得极为嘚瑟,“你这叫眼看着一块肉都要掉嘴里了,却死都吃不上一口。”
眼看着叶珩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
“方才的事,本座都看见了。”九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她说她‘自有主张’,你真转身就走?”
“她铁了心护着那个鬼魂,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叶珩眉头紧皱,回头望了一眼,“她不信我,我还留在这作甚?”
闻言,九婴呵了一声:“她不听归不听,与你留不留下有何干系?舜汮这性子你还没摸透?她可曾对旁人这般生气过,姑娘家气头上的话,怎么能顺着听呢?”
他勾了勾手,让叶珩上前些,低语几句。
叶珩颇为疑惑:“……这能行?”
“你听本座一回,大不了几个时辰后,你回你的储瑶宫便是。”九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座也认识她上万年了,嘴上是断然不会乖乖认栽的,但这心,软得很。”
……
半个时辰后,舜汮合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合眼。
虽说暂时护下了那假温恪,但她这心里总像是被什么膈应着,合上眼就想起叶珩方才看她的眼神。
她觉得,他大概是失望了。
也是啊,为了一个傀儡同他顶嘴,这般不知好歹的后辈,换了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阿虔说,就连山门那都瞧过了,并没有找到上神,想来已经回储瑶宫去了。
也许去找颜玦了,有那么个温柔体贴,轻声软语的神女,指不定转眼就把今日的事抛却脑后了呢。
她捞来一只枕头,抱在手里,有一下每一下地捶着,不知怎么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脑子乱得很。
乱得她心口发堵,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是觉得什么都乱了。
不过是见了一回,从前也不曾这样过,可这一次,心却会疼了。
承晔说,她能骗自己一时,骗不了一辈子。
她并非冷血无情,叶珩待她的好,她都记着呢。
若是不曾尝到甜头,就不会去惦记,有一天这甜头没了,也不会因此而难受。
可他偏偏给她尝到了这甜头,等她发现时,已经忘不掉了。
现在,他身边有了颜玦,比她温文尔雅,比她知情识趣,更是六界第一绝色,这样的女子全心全意地等了他数万年,铁打的心也捂暖了吧……
仔细想来,她退了这门亲事,倒是成全了他们。
好得很。
她捏着心口的衣衫,从这渗出来的疼,比捅了她一刀还让她难受。
忽然,外头响起了叩门声。
风华虔刚走不久,她以为他又折返回来,便起身开了门,叹道:“怎么,落了东西在我这?”
耳边传来的,却不是风华虔的声音。
“嗯,是落了点东西。”
这不温不火的口吻,着实令她吃了一惊,错愕地抬起头:“叶,叶珩上神?”
廊下的灯火照亮他的面容,他似乎有些为难,眼神中糅杂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思绪。
她没来由地慌了神。
他抬起手:“我……”
砰!
门突然被合上,他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舜汮自个儿都搞不懂怎么就把门关上了,靠着门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跳。
这,阿虔不是说已经走了嘛,怎么又转回来了?
“天色不早了,您老人家还是请回吧。”
“我今日不想回储瑶宫。”门外传来叶珩的回答。
“……你也可以去离瞀宫,颜玦神女想必定会好好招待您。”
叶珩顿了顿,道:“我哪也不去,阿汮,你不开门,我就在这等。”
闻言,舜汮心头咯噔一下。
“您别为难晚辈了,北荒夜里冷得很,仙神之体也不定受得住,您还是回罢。”她咬牙道。
“你真希望我走?”
舜汮没有回答,再等了一会儿,门外已经没了动静,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该是走了吧……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把门打开。
庭中月光澄明,墙角数枝花开,她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见台阶上站着一只白狼,通身雪白,竟比那月光还要明亮几分,额上的始祖印记隐隐微光,一双异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一刻,她脑子里轰然一下。
这只白狼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养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就这么被他蒙蔽了数月。
他这厢突然间化为原形,是什么意思?
白狼也不近前,一条柔软的狼尾呼啦一下扫过台阶,摊在了她眼前。
她眉心一跳:“上神,您这是作甚?”
叶珩眯了眯眼:“你从前不是唤‘阿宝’的吗?”
舜汮不由得脸红:“那是晚辈不知您的真身……如今知道了,这名字,您大可忘了。”
“不行。”他抬起眼,“我喜欢你那样唤我。”
“我!……”她险些崴了脚,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等话来!
她稳住心神,清了清嗓子:“您到底想如何?”
“我有些冷。”他的眼神瞄向她的屋子。
舜汮把住了门,正色道:“您不是有毛么?”
“冷。”他一本正经道。
舜汮:“……”
上神您的脸皮呢。
她憋着一口气,回身关上门:“您若是冷,走便是,晚辈在此恭送!”
这关门声震得人心头跳,叶珩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之前九婴说的话。
……
“舍不得面子,哄不好媳妇儿,您是要脸还是要她?”
……
他心一横,转身趴在了台阶下。
舜汮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发现院中的气息并未因此消失,反倒平和下来了,心中纳闷,便到窗边看了一眼。
就见一只白狼一动不动地趴在台阶旁。
她眉心一跳。
这叫什么事儿?
即便快要入夏,但焉渊宫与别处不同,到了夜里,山中的寒气直入心肺地冷,她在北荒待了这么多年,夜里也要多加床被子。
她不晓得这样的冷对于灵兽始祖来说,是个什么感觉,但这寒气本就不似人间那般,仙神之身,也无法抵御。
苦寒之地,便是这样。
况且,他身上还有伤未愈。
门外寒风渐起,吹得廊下灯盏飘摇,庭中枝叶娑娑,她在屋中盯着一盏长明灯,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
她终是忍无可忍,起身开了门,瞪着台阶下的白狼:“上神,您别闹了成吗!”
叶珩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把狼爪子揣了揣。
舜汮咬咬牙,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冻死你得了!糟心玩意儿!
屋檐下的灯盏被寒风吹得直往廊柱上撞,嘈杂得很。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那扇门又开了。
舜汮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手中抱着一床被褥,径直走到他旁边,将整只白狼像卷春卷似的利索地裹进了被子里,二话没说将他抱起来走进了屋中,抬脚踹上了门。
屋里果真暖和,她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将他扔在床上,冷冰冰道:“您歇着吧。”
说罢,转身躺在了另一头的美人榻上,再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一颗白狼头从卷成一团的被褥下钻出来,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他重新变回人形,走到她身后。
“您还想如何?”她头也没回,“若是冷,晚辈让人再送一只炉子来。”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他的额头贴在了她发上,轻轻的,温柔得不像他。
“生气了?”
“晚辈没有。”她浑身一僵。
他叹了口气:“是我不好。”
“您是上神,您有什么不好的?”她忽然觉得心口这堵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颜玦的事。”
“……您与她的事,晚辈管不着。”
“我希望你管得着。”他道,“阿汮,你会吃醋了。”
她捏紧了拳头:“我没有吃醋。”
身后陷入了沉默,他不开口,她也不出声,就这么僵持着。
他突然低声咳了咳。
舜汮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嘴唇也有些泛白,脸色一沉。
北荒本就夜寒,他身上有伤,还以真身趴在外头这么久,阴气入体,难免会不好受。
她觉得心里堵得更厉害了,随手从木架上捞来一件厚实的斗篷拢在他肩上。
叶珩就这么看着她做完这些,又一声不吭地背过身躺下,看了看身上的斗篷,只觉得心头暖得发烫。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再问。
舜汮合着眼,起初是不想看他,渐渐的,烦躁了多日的心,就这么慢慢地定了下来,竟然还觉得有些困意。
明明下了决心,再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可如今,他却像是她的安神香,连日的疲累此刻,都涌了上来。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也就这么由着她了。
长明灯烛火幽幽,照亮整间屋子,他无声地坐在美人榻边,任身旁安睡的女子攥着他一小截衣袖,逐渐睡去。
九婴说得没错,他的阿汮嘴硬心软,这苦肉计使得值,也不枉他在庭院中吹了半宿寒风。
早知道受个伤就能让她挂心,他也不必那么发愁了。
……
魔界,弱水河畔。
承晔正打着饭后消食的名目,带着自家帝后沿河遛弯。
虽说魔界看不见万里星河,弱水之上,却时常出现奇异的流光,煞是好看。今夜此处静得很,为了不让旁人打扰,承晔早早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了。
“不知三殿下如何了……”胡睢璧若有所思道。
承晔老大不高兴:“担心她作甚,她带着聚魂术回了北荒,自然是在焉渊宫中。”
胡睢璧睨了他一眼:“你同三殿下吃什么醋,幼不幼稚。”
“你一日要提她十来回,小爷吃个醋怎么了!”他伸手勾住她的肩。
她不由得一阵好笑:“三殿下是我自幼敬仰之人,如今真见着了,我自然要欢喜几日的。”
“你都欢喜大半个月了。”承晔这话里都透着酸劲儿。
别人他倒是不醋,可舜汮不同,自打上回撩人不曾反被撩之后,他算是领教了这位舜三殿下的厉害。得亏她不是男子,否则还不晓得要祸害这四海八荒多少姑娘家的心!
他拉着自家媳妇儿的手,走在弱水河畔,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师父手里接过魔界帝君的位子时,魔界不晓得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想想也是,谁会平白无故地听从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为他四处拼杀呢?
一晃眼三百年过去,他这位子终究是坐稳了。
虽说他并非看重她的身份而求娶与她,魔界与妖界这桩联姻,也算是为他再添一大助力。
只望这六界,能太平一段时日,莫要再生事端了。
他出神之际,身旁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道:“承晔,你快看,那里躺着的可是个人?”
他回过神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瞧见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一道白影。
“走,去看看。”
他们立刻上前查看,但见一个女子趴在弱水河旁,半截身子还浸在水中,浑身是伤,白衣都让血染透了。
要是冲入弱水可不得了,胡睢璧当即上前将她捞了上来。
“姑娘,你醒醒!”她将那女子翻过来,这一身伤简直触目惊心,竟连这女子的脸都没有放过,划得面目全非。
这女子身上同时混杂这仙气与鬼气,想必是从地府来的,只是不知地府的鬼差为何会伤痕累累地躺在魔界,看这样子,倒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承晔蹲下身,以法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胡睢璧也将自己的妖力送入她体内,暂且吊住了她一口气。
怀中的女子吃力地睁开眼,看着他们,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胡睢璧立即附耳过去,只听她断断续续道:“我是……孟婆……让我见舜三殿下,我……我要见三殿下!……”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紧紧抓住了胡睢璧的衣袖,而后,便昏了过去。
承晔看见她腰间还挂着地府的鬼令,倒不像是在说谎。
地府的鬼差受了如此重的伤,躺在弱水河边,怕是事有蹊跷。
他当即与胡睢璧一道将她先带回了圣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