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chapter 223 灭口
冗长的石阶上,淌了一路的血,从山脚一直蔓延到焉渊宫的山门下。
今日在山门当值的正是陆离,叶珩与九婴赶到时,就见他怀里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参精,能流出这样的血来,修为绝不下千年,然伤成这副样子,还要爬上这焉渊宫。
他手里还护着一个断了半截的小人参精,孩子面色青白,痛苦地蜷缩着。
尽管面目全非,但凭他身上的气息,陆离还能辨认出他是谁,心中只觉惊骇难平。
人参精紧紧揪住陆离的衣领,他散尽了一身修为,才带着孙儿逃出来,眼下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
“我要见仙长……”他艰难地恳求着。
陆离立即吩咐下去:“潆泓!立刻禀告三殿下!辰巳去找风少君前来!”
“是!”
舜汮此时正要歇下,潆泓急匆匆前来禀报,山门那出事了。她赶到时,风华虔已经在为人参精诊治,可他的眉头却从未松开过。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救了。”
“阿九,怎么了……”晏晏睡了一觉起来,到处找不到九婴,迷迷糊糊看见风华虔,便跟在后头迷迷糊糊地跟着来了。
九婴眼疾手快奔过去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听话。”
“嗯……”晏晏攀着他的脖子,乖顺地将眼睛闭上,“阿九,我好像闻到奇怪的味道了……是血吗?”
九婴看了看那边惨不忍睹的画面,皱着眉将她的脑袋摁进怀中,用自己的兽香包裹着她,驱散了浓郁的血腥味:“没事,有本座在这呢。”
“这是怎么回事?”舜汮上前看了看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你不是沧澜城的那只人参精吗?是谁把你打成这副样子的!”
风华虔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喂了一颗丹药。
人参精气若游丝地望着她:“仙长……小妖骗了您,青冥河……那个东西,我看见了……小妖的孙儿落在他手里,我实在没有办法……求仙长救救我孙儿……求求仙长!……”
她看了风华虔一眼:“阿虔,怎么样?”
风华虔看着那小人参精苍白如纸的面容,唯有无奈地叹息:“这孩子已经断气了。”
他收回手,怀中的孩子失去了仙法护持,眨眼间化作半截干枯的人参。
人参精抱着半截小人参,留下了愤恨的泪:“我的孙儿啊!是爷爷的错,爷爷那天若是没有去青冥河就好了……没有去就好了!……”
“打伤你们的人是青冥河里的东西?”舜汮焦急地追问。
人参精的血都快流干了,仍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别去南边……仙长,千万别去……绿萼梅,白骨……红色的眼睛……”
竭尽了最后一口气,至死都消不去他眼中的恨意。
千年修为一朝散,顷刻间,便被打回原形,与他的孙儿一样,就此油尽灯枯。
舜汮看着掌心的血,那分明还是温热的,残留着人参精难以释怀的悔恨,四下一片沉寂。
她突然一声冷笑:“青冥河,绿萼梅……呵,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逞威风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陆离望着这一地狼藉。
“将此处清理干净,寻个灵气鼎盛之地,把这两支人参埋了。”
焉渊宫虽不比麒华山,好歹也是个上古神宫,若是养护得好,或许还能再长芽来。
潆泓与辰巳看她脸色便知自家主帅这回是真给惹毛了,自沧澜城归于北荒境内,便是三殿下的地界儿,甭管是什么黑雾白雾,他就是揭了沧澜城一块儿地皮,在三殿下这,也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她从人参精身上抽离了一缕漆黑的气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气息认主,陆离,抽调东极君七千兵马,带上灵鸟,封锁北荒!九婴,带晏晏回房,焉渊宫中有我设下的护持大阵,妖邪之流,触之即启,不要让晏晏出来。潆泓辰巳,你们随我去沧澜城!”
四下领命,各自散去。
风华虔道:“我也随你同去沧澜。”
舜汮看着他,眼神从未如此严厉过:“你这会儿敢踏出焉渊宫大阵一步,我替你爹打断你的狗腿!”
他的武艺是个什么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桶水不满,半桶子晃荡,释元上尊传他法术,他倒是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往日跟着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出的功夫,寻常妖物尚且能应付,遇上个心狠手辣的,还不晓得吃多少亏。
杀了人参精爷孙俩的,极有可能就是一年前杀人夺魂的真凶,她不知他是何底细,她尚无十足把握,怎能让他跟着去冒险?
风华虔知她用意,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塞进她手里:“吃了它再走。”
舜汮看了一眼,面露疑色。
“避毒丹,你手底下功夫再好,也耐不住人家给你下毒,再遇到上回蛇妖那般使阴招的,也不至于着了道。干看着我作甚,把药吃了,我这就回屋。”他没好气道。
舜汮点点头,将避毒丹服下。
“你自己小心些。”九婴抱着晏晏,对她说道。
“阿汮。”叶珩唤了她一声,“我与你同去。”
舜汮意味不清地看了他一会,迟疑良久,断然摇了摇头:“此乃北荒私怨,上神无需插手,怠慢片刻,晚辈去去就回。”
她一抬手,流光翩擦而过,兮梧剑从焉渊宫中飞出,落入她掌中。
“潆泓辰巳,我们走。”
风华虔看了他一眼,若是从前,他决计不会相信叶珩上神眼中会有此番神色,明明挂在心头,却连多说一句,都步履维艰,方才舜汮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连他都能听出其中的疏离之意。
她当初有多失望,如今就有多少刺竖在前头。只是他不明白,明明眼看着前几日已经软乎下来了,怎么转眼间又回到一年前那样儿了?
舜汮那些刺,他没法子拔了,不过他觉得,叶珩或许可以。
如今看来,上神也悬乎得很。
“上神。”他心平气和地劝了一句,“阿汮并非那些娇柔的仙子神娥,她是北荒的统帅,您护着她,惯着她,她乐得松散些,却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懦弱到连北荒内务都处置不好。您恐怕只见过她对您好声好语的模样吧,北荒妖魔四起的那几千年,阿汮刚接手焉渊宫,多少祸乱辄待平息,天宫无暇顾及,致使此处虽是仙界,却乱得与魔界无异,这么一个烂摊子,全丢给了她。您可曾见过战场上的武罗神将,这里能有今日的太平,都是阿汮浴血拼杀出来的。”
魍魉横行,烽火连天,所谓的天道,几时关照过那时的北荒?
北荒东极军,金甲武罗将,她就是北荒的天。
“您放心罢,待阿汮回来,此事自有分晓。”
……
舜汮带着潆泓辰巳二人于三更天潜入沧澜城,循着人参精的血迹,找到了窄巷中的小院。
“殿下,您为何不让上神同来?若是有上神相助,想必事半功倍……嘶,你掐我作甚!”潆泓话还未说完,胳膊就被辰巳拧了一把。
“别多嘴……”辰巳从他挤眉弄眼。
“你眼睛抽筋啦?”潆泓一脸疑惑,气得辰巳说不出话来。
舜汮仔细查看这处院落,最后停在了两株桃树下,野草丛中,躺着一抹雪白——那是她之前命陆离放出的灵鸟,这几日一直没有飞回来,却原来是死在了这里。
“人情欠多了,就得还,我暂时不想再麻烦叶珩上神。”她平静道。
“我怎么觉着殿下您这是在闹别扭啊……”潆泓嘀咕道,“上神宽宏大量,怎会同您计较这些小事?”
舜汮瞥了他一眼:“再敢胡说,我便将你送到储瑶宫去,省得你总夸他。”
闻言,潆泓顿时不敢再言。
舜汮向来都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再说一个字,估摸着就别想在东极军待下去了。
辰巳见状,赶忙上前替他解围:“殿下您莫生气,潆泓只是不太会说话,您昏睡的一年,叶珩上神的确对焉渊宫和东极军多有照拂,此间大小诸事,都替您看着,就连之前大阵折损的几处,也是上神出手添补上的,故而属下们心中有所感激。”
舜汮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我晓得了。”
辰巳捅了捅潆泓:“还愣着,赶紧帮殿下找线索!”
“哦……哦!”潆泓赶忙上前,将那只死僵了的灵鸟托出来,待看了鸟尸,不由欣喜,“殿下,幸好没闭上!”
潆泓曾习得一门法术,平日里倒是用不上,但是只要是三日内死掉的尸体,他只需看一看那双眼睛,便能见到其死前一炷香之内的所见所闻,此术算不得仙法,在那些上仙面前,甚至可以说是不大光彩的旁门左道。但当初舜汮将他招入东极军,便是因为一眼看中他这一本事。
元灵再现,死尸开口,若是以轮回之道细想一番,这岂不是一门窥探生死间隙的奇术。
鸟一旦死僵,其眼皮会比人更加难以撑起,所幸这只鸟被一击毙命,还没来得及合上眼皮就断了气。
他将鸟捧起来,看着它死水般了无生气的双眼,潆泓的眼睛逐渐变得幽深。
“每一回见他这样盯着尸体的眼睛,都觉得忒深情了,怵得慌。”舜汮扶额,到一旁集聚这院中残留下来的气息。
潆泓施术时,需全神贯注,透过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窥见生死一隅。
鸟眼与人眼不同,他所能看到的,是整座小院的景象。
战战兢兢的人参精,四处飘飞的凌乱的黑色雾气,被削去双腿的小人参——披着黑袍的诡异身影就站在屋檐下。
他仿佛与这只鸟合为一体,它听见的,看见的,他都能一一感知。
突然间,一道凌厉的烟幕迎面而来,眼前一片血色。
潆泓惊得连鸟尸都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
辰巳立即去扶他:“你怎么了?”
潆泓面色煞白,不过是透过鸟的眼睛去看,可方才感觉到的东西,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斗篷下,有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仍觉得一身虚汗。
只可惜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貌,灵鸟已经死了。
“殿下!”潆泓将自己从灵鸟眼中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知舜汮。
“果然是他……”一年前在帝都城角楼上,她也曾见过那凶手,其古怪难以言喻,她一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可他身上的气息,却又分明似曾相识。
这院中残留了不少气息,与她从人参精身上抽离出来的融合在一处,便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回到原主身边去。
“这妖孽藏身于青冥河中多日,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何却要选择胁迫一个人参精?”潆泓疑惑道。
“这倒是问到重点了。”她看着掌心的黑气,“你们可还记得,我下令戒严沧澜城,是在什么时候?”
辰巳想了想:“一年前,您从帝都城回来之后,便命属下以灵鸟日夜监视沧澜城。”
“一年前,这妖孽曾为叶珩上神所伤,他不惜让风祈定罪,暂且瞒过了我们,若非伤势之重,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他何必在这青冥河底潜藏一载?”
辰巳一惊:“殿下的意思是,那妖孽伤势未愈?”
“这一年下来,沧澜城都在东极军的掌控中,他若敢夺魂,岂能瞒过陆离。没有人魂,我再多睡一年,他也照样治不好。”
她可不会同一个妖邪讲道义,趁你病,自然要打折你的胳膊腿儿,捆起来吊在山门上以儆效尤的。
她倒要看看,这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她将游丝般的细雾握在掌中,凝灵聚线,将其拴住,循着这团气息逃窜的方向看了一眼。
“辰巳,传信给陆离,七千东极军东西合围,避开人间城池和村落,自北向南搜查!”
辰巳得令,立即放出灵鸟。
……
数里之外,七千东极军严阵以待,焉渊山门下,旌旗再扬,三百年前那一仗,是为了换得主帅归来,而今终得以堂堂正正地举着这面战旗,昂首挺胸地站在北荒大地上。
“陆将军,为了抓一个来历不明的凶手,三殿下竟出动七千精兵,那人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啊。”问渊低声道。
陆离刚看完灵鸟传回的书信,睨了他一眼,笑道:“咱们殿下什么脾气,你是第一回知道?能三番五次从殿下手中逃走,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要想在这茫茫北荒找到一个人,可不是件易事。殿下今日是被气狠了,这七千精兵,若能逮住那个凶手,倒也值当。”
“若是逮不到呢?”
陆离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便让这七千兵马,为殿下荡平妖邪,凡往日寻衅滋事者,一律斩尽!”
腰间长剑铿锵出鞘,其声如洪钟震彻军阵:“传主帅令!东西成阵,自北向南搜查,不得伤及无辜!见着黑袍,赤目者,无论妖魔,当即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