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chapter 211 为你而来
“唉……”舜汮坐在雪坡上,头疼地看着手里的两枚琅玕果。
九婴的兽火连同凤凰的九天神火,她已经淘洗了好几遍,本该晶莹如玉的两枚果子依旧黑得像是泥堆里滚吧了几圈似的,看样子是彻底没用了。
风华虔终究还是让释元上尊提溜了回去,他“离家出走”以示抗议的举动毫无疑问地屈服在释元上尊的五指山下,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眼看着灰溜溜地蹲在云头上的风华虔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她十分真诚且善意地给他递了一贴狗皮膏药,对他挥了挥手。
云头飞出老远还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咆哮。
“舜汮你大爷的!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风华虔被带回去了,她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顿训。
好在还有居缨帮着她说话,数次阻止她一时口快,把退婚的事说漏嘴,她才得以早些脱身出来。
她又去居缨屋里拐了一坛子君长醉,独自在这里发愁。
自从神界没落,九幽台倒塌后,这琅玕树就是件极为稀罕的东西,更不必说果子,虽说这七千年一开花七千年一结果,可那也只是一纸说辞,神花仙草,谁能说得准?若是养得不好,真过个一万四千年,也不定能结出果子来,且这两枚琅玕果还挺大个儿的,也难怪她之前看成了番薯。
这得用了多少心思,还没尝到味儿呢,就被人挖去烤成这副样子,她瞧着都心疼。
她将果子举到眼前,来回琢磨了一番。
阿虔说这果子的香味与雪莲相似,她怎么只闻到呛鼻的焦味儿呢?
长生草的人情还没还清,倒是又欠了人家两枚琅玕果,看来她亏欠储瑶宫的,是越还越多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年前,北荒的那一吻,她那时全然没料到叶珩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来,如今想来,莫不是被她睡了那么多回,上神他老人家终于想起找她讨账了?
她的记忆算不上好,有时候才做过的事转眼便忘得不知所云,可唯独当日那一吻,至今还刻在她脑子里,就连叶珩唇上的温热都不曾遗忘过分毫。
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猛灌了一口酒,还是觉得脸上发烫,越是不去想,那记忆就越发清晰起来,她抓了把雪贴在颊上,默默将脸埋进臂弯里。
怪不得北荒那帮大老粗都夸上神乃是“四海一枝花”,当日尝了一口,竟然比枣花蜜糖还甜……
她又抓了一把雪往自个儿脸上糊。
“冷静,我要冷静……”
虚长了十几万年的岁数,不过是被亲了一口,怎么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似的?横竖也是上神他老人家自己先送上门来的,她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还被风华虔那小子瞧见。
这么一想,似乎是她吃了亏。
她看了看手中的琅玕果,迟疑片刻,思量着既然都烧成这样了,还是“毁尸灭迹”吧。不过她活了十几万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琅玕果,不晓得这味道如何,听阿虔说,琅玕果能延年益寿,凡人服之可活千岁之久,不知仙神吃了有何效用。
横竖她也没试过,只当尝个鲜吧。
然拨弄了半天,连兮梧剑都拔出来了,愣是没削掉它一寸皮。她犹豫了片刻,索性直接咬了一口。
“这果子皮有些咯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提醒,可惜她已经下了口,任凭她这么利索的牙口,也只啃出了一排牙印,倒是真磕的她牙疼。
听到身后的声音时,她心头就咯噔了一下。待回过头看清来人的脸,她惊得险些把手中的酒坛子扔出去。
素白的衣袖上绣着碧叶细枝,朝她伸来的那只手如梅骨般修长好看,轻轻拿走了她叼在嘴边的琅玕果,捻着袖子将她唇边的污渍拭去。那样干净的衣袖,就这么用来给她擦嘴了,却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他眼中,从一路的松枝残雪,绰绰清影,直到映出她的模样。
她错愕地盯着他的脸,张口差点咬着舌头:“叶,叶珩上神?……您怎么在这?”
“陆离传书到储瑶宫,告诉我你醒了,我去了北荒,而后到了这,在山里找了你许久,大病初愈,莫要乱跑。”他将两枚琅玕果搁在手心,对她道,“琅玕果属土,若想切开,用木即可。”
他随手化出一截木片来,轻轻一削,便将果子切做两瓣儿给她。
虽说被火熏黑了一层皮,可这里头还是水水嫩嫩的,溢出一股极似雪莲的香气来。
“那两株琅玕树在储瑶宫好些年,果子前些日子才刚结出来,本想等你醒来再给你,没成想一时疏忽,倒是先一步被采了去。”
一个时辰前,他在储瑶宫收到灵鸟传书,手边倒是还有些事堆叠着,两难之际,涔阳将书卷一股脑地全搬走了,给他递袍子,备车舆,见他还在发怔,火急火燎地将他往外推。
“唉哟,您还坐在这干嘛呐,不去焉渊宫吗?”
“但涂琈琴的事……”
“神君诶,都这会儿了您还惦记涂琈琴?快些出门吧!”涔阳可谓是操碎了心,将他推上瑶光舆。
琴可以慢慢找,三殿下可等不得!磨了这么久,八字一撇还没画上呢,他都替自家不上道的神君大人着急。
……
舜汮有些怔忡地看着手中的琅玕果:“这……是给我的?”
“嗯,从前吃过几回,觉得味道还不错,尚能清火去燥,给你当个零嘴儿倒是挺合适,便让涔阳种在院中了。”
这话说得舜汮有些懵,敢情养了一万四千年方得的果子,就是为了给她做个零嘴儿?
她只尝了一口,便觉唇齿留香,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长生草与琅玕果,都是世上难得之物,承蒙上神照拂,晚辈不胜感激。日后若有需要晚辈之处,上神尽管开口,晚辈定不遗余力。”她客客气气道。
叶珩迟疑了一会,道:“涔阳对我说,若是你醒来时我守在你身边,你会高兴的,我答应过你,等你醒来,却没能及时赶回北荒,我……不是存心的。”
舜汮怔了怔。
这一句任谁听来,都温软得不像话,让一个上神等着她转醒,这本就是一件分外荒唐的事,他即便是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任何不妥,以他的身份,何须如此迁就一个晚辈?
还是个总惹他生气的晚辈。
“有劳上神记挂,多亏上神赠的长生草,晚辈的内伤已无大碍,调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那就好……”他突然偏头轻咳数声,舜汮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立即放下了琅玕果,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您怎么了?”
“无妨。”他阖了阖眼,“这几日费了些精力在涂琈琴的事上,有些疲累罢了。”
这话舜汮却是不信的,堂堂上神,怎会为了找一把琴的下落,累得至此?
“可是上回在白帝阵中留下的伤?”
他沉默许久,别开脸:“你伤势无碍便好,我先回储瑶宫……”
说罢,转身欲走。
舜汮眼看着他没走几步,便抬手扶着树,显然是伤势未愈,又连日地折腾自己,在储瑶宫,焉渊宫,葶洙宫之间赶路,也不晓得怎么就这么执拗,非得今日来见她,这会儿终于是挨不住了。
他平静地转头对她道:“没事,你先走吧。”
她的心窝窝狠狠一抽。
嘴上说得这么淡定,您老人家倒是别露出这么虚弱的眼神啊!
他这副样子倒是让她回想起他变作阿宝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了,她那会儿护短,别说放他在荒郊野岭风吹雨淋,便是爪子上磕出个血口子,她都得心疼好半天。
如今换了叶珩,她这心里也总是不大好受。
他的伤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受的,若是真留他一人在麒华山的密林间,她夜里怕是眼都合不上。
叶珩没走几步,胳膊便被人扶住了。
舜汮叹了口气:“您别逞强了,可有带瑶光舆来?若是没有,先去我屋里歇一会……”
话是一溜嘴便说出口了,她当时就恨不得把这句话吞回嗓子眼里。
听听这都说得什么玩意,怎么能把上神往屋里带!这要是被父君发现,估摸着非得把她吊在山门上醒醒神!
叶珩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将半里外山道上的瑶光舆遣回储瑶宫,而后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是驾云来的。”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和颜悦色地搀着他往山上走:“晚辈的寝殿不比储瑶宫舒坦,您不介意就好。”
“嗯。”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着痕迹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暖得发烫,舜汮又怕自己一撒手,他便站不稳了,只得硬着头皮扶着他继续走。怪的是,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都能迎上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眸,任凭她本心笃定,也被他瞧得心神一晃。
“您,您这么看着我作甚?”
“我……想多看几眼。”他突然似瞪非瞪地斜来一眼,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晚辈多嘴了。”她实在是搞不懂上神的心思了,她脸上难不成长了什么有碍观瞻的东西,令他这样不高兴?
她带着叶珩回来,自然不能让人瞧见,心惊肉跳地回到寝殿中,合上门。
叶珩狐疑地望着她:“我,见不得人?”
舜汮连连摆手:“不不不,您怎么会见不得人呢,您随随便便往那一站,都是四海一枝花!只是晚辈怕误了您的清誉……”
叶珩拧眉:“若是我没有记错,如今焉渊宫上下都知道我的清誉毁在你手里了,何来耽误一说?”
“咳!”她险些被自个儿一口唾沫给呛岔气,扶住了门框,“上神,咱能不提这茬么,晚辈真是无心的……”
话音未落,叶珩便倾身过来,画一般的眉眼刹那间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有些发痒。
舜汮惊得直往后退,可惜后路被她自个儿合上了,堂堂武罗神将,最后只得跟壁虎似的整个人贴在了门上。
自打上回之后,他似乎颇为喜欢凑近了看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似的。
她一转头,额角便轻轻擦过他的唇,一瞬的温热,令她耳根像是火烧似的发烫。她倒是想有骨气些,可眼前这人便是受了伤,她也有些吃不消,抬起手,推哪都不是,就怕自己手底下没个轻重,再把上神给伤了。
眼看着她耳垂都红透了,他这才起身,似是漫不经心道:“怎么,睡也睡了,亲也被你亲了,你这是事后不认账了?”
舜汮还没缓过劲来,被他一句话堵得半天憋不出下文。
“罢了,我有些累,在你这躺一会。”他转身走到床边。
舜汮给他抱了床被子出来,妥妥帖帖地铺好:“那您先歇着,晚辈就告退了。”
没等她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别走。”他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这枕头太硬了,我睡不惯。”
她看了看床头的雕花玉枕,这还是居缨给她准备的,她一直在北荒,倒是一次都没睡过,瞧着确实有些膈应,二哥倒是觉得这枕头很好。
“那……晚辈再去给您找一个软枕头?”
“不必如此麻烦。”他指了指榻边,“你坐下。”
“……啊?”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应了一会儿后,坐在了床头。
“坐过来些。”
“嗯……嗯。”她犹豫着往他身边挪了挪。
转眼间,他已经躺在了她膝头,墨色的长发铺散在她腿上,吓得她浑身一僵。
“上,上神?您这是……”
“别动。”他合着眼,叹息道,“我很累,睡一会。”
舜汮满脸错愕,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想再劝他起来,却见他气息平缓,神色安然,竟已睡着了。
涂琈琴丢失一事,她二哥也同她说起过,毫无头绪的众仙,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可这泱泱六界,何其之大,他要如何找到一把已经沉寂万年的琴?
这几日,想必是累坏了吧。
罢了罢了,承了人家那许多人情,容他躺一会儿也不妨事。
她扯过被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