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chapter 169 故人非
城门。
萧濯这日将南正阁命案的各个线索仔细整理了一遍,依旧没太大的进展,夜里心绪不宁,便思量着带人出城去看看那些尸体。
她走到城门下,身后侍从亮出亲王令牌,命城下禁军打开城门。
那几名禁军见了她,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侍卫面色一沉:“怎么,连亲王殿下都不认得了?还不速速开门!”
“这……”那些将士也糊涂了,看看萧濯,再看看城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濯觉察到他们面色有异,便问:“发生了何事?”
一名将士上前,面露尴尬:“殿下您……几时回城的?”
萧濯一愣,身旁侍从登时恼了:“亲王殿下一直在城中,何来此问!”
那将士茫然地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可半个时辰前,殿下您明明说要去城外查案,命属下开门……这,这怎么一转眼,您又要出城了?”
闻言,萧濯心中一惊:“你说本王半个时辰前出城了?”
“……确然如此,我们亲眼所见。”
就连侍从都有些懵了:“可殿下,您半个时辰前明明还在亲王府……”
萧濯抬了抬手,让他住口,转而询问那些禁军将士:“半个时辰前,你们放出城的那位‘亲王殿下’,可有令牌?”
“这……”那将士一顿,“那位‘亲王殿下’不曾给属下看过令牌,属下问起时,被她身边的女官喝止了。亲王殿下身份尊贵,属下不敢阻拦……”
她面色一沉,翻身上马:“开城门,本王要立即去义庄!”
城门大开,转眼间,她便疾驰而出。
……
义庄中。
在门外问道的血腥味与屋中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满屋尸体横陈,除了血味,还掺杂着阵阵腐臭,比那囤放了数月的泔水还要令人难以忍受,入夏后蚊蝇四起,为了防止引发疫病,存放尸身的屋子都是门窗紧闭的,满屋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舜汮顿感一阵恶心。
秦朔给她递了条帕子:“捂一捂罢,我第一次来这时,也受不住,吐得一塌糊涂,你一个姑娘家,能有胆走进这屋子,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舜汮走进这义庄之前,原本还想着一会儿不久看几具死尸麽,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眼下,她着实无法对这满屋恶臭一笑置之,从秦朔手中接过那帕子,捂着口鼻,开始翻找。
高阳止位居南正阁之首,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不会同这些侍童安置在一处。
他们拿着油灯走进里屋,才在重重白绫间,找到了躺在桌案上的高阳止。
与萧濯之前说得一样,高阳止身上拢共有五处伤口,窄而薄,皆是剑伤。
刺穿他心肺要害的一剑尤为利落,不偏不倚,一剑毙命。其余四剑,精准地挑断了高阳止的手脚筋,足以令其瞬间动弹不得。
下手狠辣,却也十分高绝。
秦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帛与笔,开始勾画这伤口。
“这你都能画出来?”舜汮凑过去。
秦朔微微一笑:“下官在禁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时常协助朝中官员查案,那些仵作收录尸体线索的本事,我私下学了些,只能尽力画得像一些,若能帮忙查出凶手,倒是没白学了。”
她歪着头看着他落笔,嘀咕道:“总比我画得好些,我总是画什么不像什么。”
秦朔勾勒了数笔,尽力将那伤口仿画下来,眼看着最后一笔将要画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亲王殿下前来办案,速速将门打开!”
……
敲门声急促,守尸人艰难地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侍卫一把将他拨到一边:“让开!”
萧濯大步走进来,环顾四周,一片寂静。
“今夜可还有人来过?”
守尸人哆哆嗦嗦道:“有,来过两个人……”
“现在何处?”
“在东边的耳房。”
那屋子正是用来安置南正阁一众尸身之处,萧濯立刻便觉出事情不对,命守尸人即刻带路。
他们走进东面耳房时,屋中的油灯已经熄了,侍从上前一摸灯壁,道:“殿下,还是热的。”
守尸人再度将灯点起,小心谨慎地立在一旁。
“守尸人,你可知今夜来此的是何人?”侍从询问。
守尸人颤巍巍地低着头:“老朽早已瞎了眼,只知守着庄子,旁的一概不问……”
“你!……”
“行了。”萧濯眉头一皱,“既然灯壁还是热的,想来刚才人还在此。这义庄没有后门,屋子也不多,若是翻墙走的,我们进来时便能听到动静。”
侍从心头一跳:“殿下的意思是……”
萧濯神色凝重地扫视着屋内各处,本就是用来停放尸首的屋子,十分简陋,除去放置油灯的桌案外,便是空无一物的四壁,以及……横陈一地,盖着草席的十余具尸体。
她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将那些草席一张一张揭开来看。
躲在另一间屋子里的舜汮此时,心中万分急迫。
萧濯突然到来,令她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让秦朔换上尸体的衣服,躺在其中。原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萧濯心思如此缜密,竟然连尸体都要一一过目。
她是见过秦朔的,若是那草席被揭开,今夜之事必将败露。别说帮温恪查出真凶了,恐怕连秦朔都得被连累……
她望着秦朔所躺的位置,又看了看那侍从,再过三两具尸体,便轮到秦朔了。
秦朔此时亦万分紧张,草席下的拳头越收越紧,那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突然,布帘摇晃了一下,从里屋闪出一道人影,眨眼间从窗口跳了出去!
“殿下!”侍从惊呼。
萧濯目光一沉:“追上去!”
二人紧跟着那道人影冲出了义庄。
义庄后竹林茂密,山坡又陡,那道白影步法诡异,不知怎么的,一晃眼便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萧濯轻功不凡,借着几株翠竹弯折时的回劲,紧随其后,侍从刚出竹林便不见她二人踪影了。
追出数里,萧濯仍不肯放弃,待到僻静处,她立在坡下高声唤道。
“阿汮!别再跑了!”
坡顶的白影突然顿住,犹豫片刻后,她扯下了那件随手从尸体上上扒下的白衫,回过头望着萧濯,澄明如镜的眼中映着一片白月光,粼粼闪动。
“你是如何从牢中出来的?”寂静的夜色中,萧濯沉声问她。
舜汮偏头一笑:“阿濯,那大牢是关不住我的。”
“是你假扮成我,深夜离城?”
她将那件血衣提在手里,沉默了片刻:“是我。此案尚有诸多疑点,阿恪不可能是凶手,我想帮他查清真相。”
“所以你便逃出了大牢?”萧濯冷冷地看着她,“阿汮,你可知你此时逃出来,便是逃犯!”
“我知道。”她紧紧捏着那件血衣,“逃犯又如何,阿恪与我都不曾杀过南正阁那些人,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上一拼,难道连你也认为阿恪便是凶手?”
“人命关天,便是在陛下面前,也得拿证据说话,即便我信你们,天下人会信吗?朝中百官能信吗?”萧濯凛然道,“阿汮,你我乃是至交,我知你心性单纯,尚不知人世险恶,你莫要逼我亲手缉拿你!”
她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间佩剑上,只待出鞘之时,便能将眼前之人拿下。
这一刻,舜汮忽然觉得,她变了。
那个率真得如同烈酒,直言不讳的萧濯,变得世故,恪守规矩,她今日站在这,竟然要与她刀剑相向。
她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阿濯,你若抓我回去,想要如何?将我治罪,还是就地把我砍了?”
她嫣然一笑。
“那你便动手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