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chapter 168 夜探义庄
眼看四下沉默,扶夷上前道:“祖父与殿下一心为了青阳,为了女帝陛下,此案尚有诸多疑点,确然不宜随意评断,不如坐下细谈。”
扶夷的性子温和,说话时不急不缓,让人不知不觉便随之平和下来。
萧濯今日也不想同扶毓闹出龃龉来,便顺水推舟,邀他坐下说话。
“如今青阳城中的流言愈发厉害了,这样下去人心惶惶,着实令人担忧,不知平弘王心中有何想法?”她近来最为头疼的便是这“妖邪降世”的传闻,听似荒谬,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青阳王朝一直靠南正阁推算国运,酬天祭祖,上贡苍天,求得风调雨顺,百姓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可近年来,仿佛撞了邪似的,青阳各处频发天灾,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南有洪涝,北有灾荒,流寇四起,民不聊生。便是开仓赈灾,广济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此这般,致使许多人开始怀疑此乃天降横祸。
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开始流传妖邪作乱的说法,起初只是几个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足为虑。
可自从南正阁命案起,这荒唐的传言便一发不可收拾,将祸源引到了温恪头上。
仔细想来,温恪这几年确然在朝中如日中天,深得圣宠。
但究竟是谁将妖邪之说引到他身上的,无从得知。
如今,流言愈演愈烈,自打南正阁一案的各种罪证逐渐与温恪联系起来后,民间甚至已经将他视为凶手。
高阳氏被称为天道之族,历代掌管祭天卜算之事,在民间的威望不容小觑。高阳止一死,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若是不尽快查明真相,温恪的处境,不知会如何……
“流言之事,乃是坊间流传开来的,再怎么样,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此事……有些难办。”扶毓皱眉,“恕老臣直言,自温相把持朝政以来,青阳连年逢灾,这民间的传闻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世间自有妖魔仙神,状似人者,不足为奇。”
萧濯低笑一声:“这么说就连平弘王也觉得温相是妖邪?”
扶毓略迟疑:“神魔之说,乃是天机,并非我等肉眼凡胎可以窥见,老臣只是觉得此事辄待细查,至于温右丞究竟是不是‘妖物’,来乱我青阳,暂且不论,眼下先将杀害高阳大人的凶手擒住,最为紧要。”
“那便查!我就不信,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留下一点马脚!”萧濯紧握着手中的茶盏,面色凝重,“如今温相已被押入大牢,若是平弘王查出什么,也尽可以审问,只是真相未明之前,他仍是先帝亲封的右丞,我与女帝陛下的师长,绝不可用刑。”
扶毓笑了笑:“那是自然,老臣素来敬佩温相的学识,怎会如此落井下石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
“明日南正阁中所有的尸首将会移交义庄,殿下可要再去看一眼?”
“南正阁中死了这么多人,我自然要‘仔细’地看着。”萧濯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
……
且说舜汮回到牢中时,门外那俩狱卒还在昏睡。
她这法术还是跟风华虔那混小子学来逮山鸡的,合虚谷的山鸡都成精了,聪明得很,不迷晕了,根本甭想下手。
没想到今日,竟拿来对付两个狱卒。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只让他们睡过去两个时辰,眼下也快醒了。
她将二人托起来,靠在墙根,悄咪咪地进去,推开牢门,然后将锁链和锁头小心翼翼地勾在一起,装作这牢门一直锁着的样子。
“见到秦朔了?”温恪低声问。
她点点头:“你吩咐的事我都告诉他了,同他说两日后我再去找他。”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离开这一个时辰,他心里总觉得不安,怕她出岔子,没想到她竟然真能绕开所有守卫,在这大牢中来去自如。
“阿恪你饿不饿,我回来的路上,顺道儿去了明月楼。”她暗搓搓地从怀里摸出一包糯米鸡来,献宝似的往他跟前递。
他睨了一眼:“偷来的?”
“哪能啊!我在灶上留了一锭银子的!”她道,“本来还想带点枣花糖的,可惜都凉了,笼屉里只有几份糯米鸡,我给你热了一下,你都饿了一整天了吧。”
“我……”他稍一犹豫,肚子倒是很应景地叫了一声,惹得她直笑。
一包热腾腾的糯米鸡,就算是在这大牢中,依旧香气四溢。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颜,温恪突然觉得,即便遭到陷害,被天下人污蔑为妖邪,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在这牢笼中,他不必再去理会尘世浮华,官场阴诡,不扼叹世道无常,亦没有那么多愁思纷扰,只需看着她——这冷暖人间,始终干净如初的小丫头。
无论发生什么,他身边,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不问缘由,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地信任着他。
足矣。
……
青阳的大牢,被誉为固若金汤,只可惜那是用来关凡人的,舜汮打小就闹心,为了关住她,桓君上神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但她每次,总有法子逃出去,再给他闯几个祸回来。
第二次逃出大牢时,舜汮觉着自己已经熟门熟路了,回来时说不准还能去朱雀桥下给温恪带碗小馄饨。
她尚且不会驾云,驭风之术也学得半斤八两,说起来丢人,竟还如不风华虔那个混小子,不过在青阳城的屋顶上来回跑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窄巷小院中,秦朔依照她两日前说的那般,到了这个时辰,便在屋中等着她,以舜汮的脚程,这回还早来了一刻钟。
“舜汮姑娘。”眼看着她驾轻就熟地推窗而入,秦朔连忙起身。
她将窗合上,谨防着隔墙有耳:“怎么样?”
秦朔压低了声音:“下官昨日奉命去南正阁值夜,南正阁中一片狼藉,当真是血流成河。”
“可有见到高阳止的尸首?”
他摇摇头:“南正阁中的所有的尸体一早便已经搬去义庄了,我到阁中时,已然空无一人,只剩满院的血迹。”
这倒有些为难了……
温恪嘱咐的,是想法子让他见一见高阳止身上的伤口,若是没有尸体,可什么都看不到啊。
她啧了一声:“秦朔,你可知义庄在何处?”
“就在城外一里的庄子里。”秦朔看了看天色,“如今城中戒严,这个时辰,城门都关上了,若要出城,只怕会惹来怀疑。”
他虽为禁军统领,但无故出城,却也不行,且不说他不是奉旨出城,单凭擅自插手南正阁一案,便足以让平弘王与敏孝亲王生疑了。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出城。”她将他拉过来,郑重叮嘱,“秦朔,一会儿我带你出城,你不要多问,到了城门前也不要开口说话,可记着了?”
秦朔怔愣地看着她:“舜汮姑娘有法子出城?”
舜汮狡黠地眨了眨眼。
半个时辰后,城门口。
舜汮敛眉紧跟在秦朔身后,行至城门下。
守城的禁军一见他二人,便跪了下去。
“末将见过亲王殿下,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吗?”
秦朔心中虽惊,但谨记着出门前舜汮的话,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在他们眼中,秦朔的容貌已经被舜汮幻化成萧濯的模样,这法术她学得不到家,若是秦朔开口说话,必然露馅。
“殿下可有出城的令牌?”
闻言,秦朔心头一紧。
“放肆!”化为女官模样的舜汮当即上前一步,义正辞严地对那两个将士道,“眼下南正阁命案,陛下痛心疾首,亲王殿下不辞劳苦出城查案,尔等什么身份,怎敢怀疑殿下!”
萧濯的身份,青阳上下何人不知,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长姐,佐君治国的敏孝亲王,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不敬。被舜汮如此呵斥后,那还有人敢阻拦,当即打开了城门,恭敬有加地将他们放出城。
待走出半里地,再看不见城门时,秦朔这心才放了下来。
“舜汮姑娘,您这是用来什么法子,竟能让下官扮作亲王殿下。”他惊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穿的是粗布麻衣,脸上也不曾蒙上人皮面具,怎的就这么顺利地出来了?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不足称道。”她睨了他一眼,她的障眼法只能撑个一刻钟,方才被那几个禁军拦住时,还真是捏了把汗。
眼下秦朔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了,看来回城时还得再变一次。
“走,我们先去义庄。”
城外的庄子建在一片竹林中,秦朔曾来过一次,深林中的义庄,门前只点一盏灯,在夜风中幽幽地飘摇,竹叶窸窸窣窣地摩挲着。
守门的是个双目失明的伛偻老者,年纪大了,耳朵也有些不好使,他们敲了好一会儿,老者才颤颤巍巍地拉开门。
他从门后探出头来的瞬间,舜汮都被吓得浑身一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
灰白的发丝脱落殆尽,皱纹犹如沟壑横生,交错在他憔悴的脸上,面色苍白得仿佛一具尸体,眼窝发青,眼角结了一层翳,耷拉的眼皮下,是毫无生气的一双眼睛,不知在看着什么,沉寂而阴冷。
说是颓败未免过于粗浅,此人就像个干枯的泥人,就连碰一下,怕是都会碎成渣滓。
秦朔告诉她,这老者无名无姓,也没有什么亲友,孤身一人在这义庄中做了三十来年的守尸人,义庄中瘴气重,他们偶尔来查案,尚且不妨事,若是住的久了,身子迟早受不住。
这老者的眼睛,似乎就是同那些尸体日夜相伴,不知从何时起视物艰难,近几年彻底看不见了。
守尸人从不问来者是谁,毕竟这阴森森的义庄,若不是为了查案,几乎也不会有人涉足,道了声“请”,便将他们迎了进去。
老者脚步蹒跚,手中的油灯却端得很稳,掌了三十余年的义庄灯火,在漆夜中哔啵作响。
舜汮只说了“南正阁”三个字,他便将他们带到了那屋前,推开老旧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守尸人仿佛已经没了情感般,缓缓走过去,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为他们点上屋中的油灯,而后默默地退出去。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一顿一顿地走远,舜汮心中不免担忧,他万一一步踏错,这人是不是就会在顷刻间散架。
“舜汮姑娘,咱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