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chapter 167 夜谈
是夜。
窄巷深处的小宅中,点了两盏明灯,屋中横着一面木架,上头搁着甲胄与里衣。木桶中热气氤氲,桶沿上搭着一条白巾。
秦朔将长发束起,缓缓坐进木桶中,奔走多日,正是疲惫不堪之时,往热水中一躺,可谓通体舒畅。
若是再来点美酒,就更好了。
今日可真是措手不及,他护送右丞大人返回王城,没想到右丞大人竟然被亲王殿下押走了,他还纳闷呢,回到军营中才从旁人口中听说,南正阁出了一桩命案,女帝陛下正命敏孝亲王和平弘王一道彻查此事呢。
这桩案子里,似乎牵扯到了温右丞,且如今民间盛传,说温右丞乃是妖魔化身,四处作乱,青阳才会连逢灾祸。
唉呀,这些个破事,没完没了,小老百姓整日碎嘴谈论,到哪儿都能听到传闻,他这耳朵都得听得起茧了!
前些年还说人家温相是天纵奇才,青阳的福星,这才多久,就成妖怪了。
要他说,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也不能是温相啊!那般仙神似的人物,平日里多瞧几眼都觉得奢侈得很,说他祸乱朝纲,可别逗了。
若不是温相,前些年凉江水患,还不晓得得死多少人呢。
他的故乡就在凉江下游,当时春潮迅猛,竟然全被河堤拦了下来,一家老小,方能活命。
旁的他管不上,但在他营中,严禁谈论妖邪之说。
若有人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不如上鞭子来给你管管!
要说这南正阁一案啊,他刚归来,东听一句西听一段的,如今还有些糊涂。
真相为何,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眼下不好评断,只是死了那么多人,连高阳大人都没能活命,那凶手心肠果真狠辣。
据说平弘王扶毓大人在南正阁中找到了当年先帝在秋狩上赐给温相的青珠流苏,那可是件稀罕的宝贝,若是如此,温相身上的嫌疑,只怕更大了……
“唉……”他无奈地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桶沿上,拿白巾沾了热水,敷在眼睛上。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从青阳城到凉江下游,再一个回程,他这眼睛啊,都被风吹得发疼了。
露重更深时,烛火且幽幽。
忽然“吱呀”一声,一股凉意随风而入,耳边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秦朔!我有件事……唉呀!你在洗澡啊!”
眼上的白巾缓缓滑了下来,四下沉寂了几息功夫,屋中突然传来“嗷!”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一阵水撞木桶的动静!
“阿阿阿阿阿汮姑娘!”秦朔呼啦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叫‘阿阿阿阿阿汮姑娘’,你叫我舜汮就成。”她半蹲在窗沿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你不是和温相爷一起被抓进大牢了嘛!”秦朔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可别提了,就你们那锁头,脆得跟筷子似的,我还没用什么力气呢,它就断成两瓣儿了!”她鄙夷地摇了摇头,“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她说着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我跟你说啊……”
她低头看了看还扒在木桶边上的秦朔,迟疑了一下。
阿恪说过,姑娘家要矜持一点,这看男人洗澡好像确实不太矜持……
于是,她利落地转了个身。
“你要不先从桶里出来,穿件衣裳吧。”
秦朔被她突然推窗而入的行为吓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怔忡了好一会,发现自己一直没穿衣裳……
“咿呀!——”
舜汮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个七尺男儿发出这等凄厉的惨叫,那动静足矣吓得窗外院子里那窝母鸡,第二天下不出蛋来。
……
“咳嗯,舜汮姑娘,可以了……”秦朔缓慢地从衣架后头挪出来。
舜汮瞧着他这样儿都觉得好笑:“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个什么劲儿,不就看了你洗澡么,我又没往下看!”
秦朔的脸腾地红了个透:“你你你……还想往下看!”
舜汮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二哥说过,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会长针眼的!所以我一般只看上半身!”
秦朔脸都给憋青了,愣是不知如何接这茬。
“唉呀,大多点儿事儿!你看,我这不是提醒你先穿条裤衩了嘛!”舜汮拍了拍他的肩,“你这身材,比起阿恪来,可差远了!”
秦朔险些崴了脚:“……您还在温相爷沐浴之时,破窗而入了?”
“那倒没。”她回想了一番,“不过我在屏风上戳了个坑!”
秦朔:“……”
那您真是能耐了。
看他脸色,舜汮疑心他不信,当即从兜里摸出一块儿雕着双鱼的玉块,掂了掂:“就是从凉城回来的路上,在那个客栈里,我本来想问问阿恪吃不吃宵夜,可没存心想看!”
秦朔扯了扯嘴角,挤了个笑脸出来:“那您为何还看下去了?”
“那不是……”她眉头皱得格外拧巴,“那不是太好看了嘛!”
啥叫红颜祸水她不晓得,不过要是将温恪扒了衣裳往那一躺,可真是……
“呲溜——”
秦朔不知她脑子里盘算着什么,但是她突然间意犹未尽地咽一下唾沫算是怎么回事!
“那这块玉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舜汮一脸无奈,耐心地同他解释:“我那会儿挪不动脚,就蹲在屏风后头,后来脚蹲麻了,就更走不动了,看得有点入神,又怕被阿恪发现,也不晓得是几时揪着他的衣裳的。他抬胳膊的时候,我一激动……就把他腰带上的玉抠下来了。”
秦朔:“……”
这玉的来历真是离奇啊。
“不能再同你瞎扯了,我是来找你办正经事的!”她一拍脑门,从怀里拿出一枚玄色令牌,举到他眼前。
秦朔的脸色陡然变了,当即跪了下去,行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舜汮错愕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正色道:“此乃先帝御赐的青阳令,见令如见君,臣秦朔,自当恭迎。”
“这令牌还挺好使的嘛……”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清了清嗓子,照着临走前温恪嘱咐她的说道,“秦朔,南正阁一案,你可有听说?”
秦朔一愣,照实回答:“方入城,略有耳闻。”
“阿濯……敏孝亲王与平弘王奉旨查案,想必也会调用禁军,你若是能进南正阁,可否帮忙调查一件事?”
“这是……温相的意思?”秦朔抬起头。
“嘘——”舜汮示意他小声些,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此事不可声张,过两日这个时辰,我再来此处寻你。”
她将青阳令揣好,还是跳窗离开。
秦朔站在屋内,望着大开的窗门,木桶中的水还冒着热气,他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明月高悬,心中隐隐觉得,这青阳城,怕是要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敏孝亲王府。
萧濯绕道从正宫门出来,很快便到了府门口。
侍从麻利地为她垫上台阶,供她下车。
扶夷站在门前等着她。
她走到门前,见他面有异色,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扶夷淡淡一笑:“祖父来了,如今正在花厅中,是来见殿下的。”
萧濯一怔:“见我?”
这都什么时辰了,扶毓那老狐狸怎么会突然造访?萧濯心中疑惑,可既然来了,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扶毓怎么说都是扶夷的祖父,她嫁给了扶夷,若按辈分,也应当唤他一声“祖父”才是。
她与扶夷快步朝花厅走去,一路上询问了几句,扶夷只道,扶毓今日,似乎是为了南正阁的案子来的。
他二人步入花厅时,扶毓确然在那。
他缓缓喝了口茶,搁在手边,起身走来:“殿下入宫伴驾,竟到了这个时辰才归,颇为辛劳啊。”
萧濯欣然一笑,顺口接道:“哪里及得上平弘王,日夜操劳,为君分忧,这南正阁的案子,还需仰仗您老多加指点。”
“殿下言过了,老臣不过就是比殿下多吃了几年饭,殿下天资聪颖,老臣不敢妄言‘指点’二字。”扶毓从善如流道。
萧濯可懒得在这同他打太极,上前直言:“平弘王深夜造访,可是南正阁那边出了什么事?”
扶毓笑了笑:“正是如此。仵作近日查验了高阳大人的尸身,高阳大人身上拢共五处伤口,四处伤在四肢软筋,最后一处,正中心肺。伤口薄而窄,皆是细剑留下的。”
萧濯瞥了他一眼:“平弘王此话何意?”
扶毓面色微沉,郑重道:“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当朝右丞温恪,文可通古今,武可定边疆,他最擅长的兵器,便是细剑吧。”
“平弘王!”她眼底如覆寒霜,“温相乃我青阳栋梁之才,还请慎言。”
“若非温相有此嫌疑,老臣也不会信口胡言。”扶毓阖了阖眼,“亲王殿下,您是温相亲手教导,他的剑法,您该是熟悉的,老臣是否在胡说,您最清楚。此案干系重大,殿下查案需秉持公正之心,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有所偏袒。”
“这是自然。”她凛然道,“陛下既然将此案交予你我彻查,我必定会查明真相,若真是温相做的,即便他曾是我的师长,也终会有国法处置,绝不姑息。可若不是他做的,谁胆敢陷害我朝右丞,意图扰乱朝纲,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