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chapter 150 最是风流年少时
三人带着扶夷穿过密林,总算是回到行宫附近。
扶家公子于林中走失,连禁卫都惊动了,她们带着扶夷归来时,温恪已经奉女帝手谕,准备调动兵马入林寻人。
扶夷被自家下人搀下马背,之前被舜汮失手误伤,这左脚至今还动弹不得,当即让人去传医官前来诊治,临走前回身对萧濯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
萧濯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便去女帝跟前解释事情的始末。
行宫中忙作一团,舜汮只好先回屋里。
温恪前来寻她时,带了一碟枣花蜜糖,她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
“阿恪,那个什么扶夷的,可真能跑,那么深的林子,也不怕遇到猛兽。”她一面吃着点心一面道,“若是我们今日没听到他的声音,他怕不是得一直吊在那。”
“你听到扶夷公子的声音?”
“是啊。”她点点头,忽而又顿住,“说起来,他那会儿喊了什么来着……”
他眉头一皱:“难道不是在呼救?”
舜汮沉思须臾,摇摇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起初只有我听见了,不过似乎喊的并不是‘救命’……”
那会儿山雾正浓,就算是她的耳力,也听不清扶夷那会儿到底说了什么,萧缓与萧濯只是凡人,她们能听到的就更模糊了。
直到她们三人接近断坡,才隐约听到扶夷在喊救命。
温恪沉思了一会。
方才萧濯与萧缓御前回话时,似乎也只是听到一些微弱的动静,猜测有人在那,便过去一看。
扶夷公子究竟为何会跑到那密林中,他只说与亲信走散了。
秋狩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狩猎上,确实无暇顾及其他,便是他那时也有所疏忽。
扶夷公子之言,倒是在情理之中。
“此事你不必细想,今日暂且好好休息罢。”他起身欲走。
“阿恪。”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眼神中有一丝犹豫,“那个扶夷,我总觉得有些不寻常,我不懂凡间的世故人情,也许这只是我杞人忧天了……”
传言中,神兽麒麟有明辨忠贤,殊离奸佞的直觉,然她也不知传言真假。只是自见到扶夷的第一眼起,她便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她只是如此提醒一句罢了。
温恪弯了弯嘴角:“我记着了。”
他转身离开了帐子,舜汮独自在帐中待了一会,萧濯与萧缓便来寻她。
手里还抱着两坛酒。
萧濯冲她眨了眨眼:“阿汮,我与缓缓从酒窖里偷了两坛陈年佳酿,特意避开了太傅,咱们来尝尝如何?”
听说有酒,舜汮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与她二人抱着酒坛爬上屋顶。
萧缓看她二人放下酒坛便随意地盘膝而坐,不禁笑道:“皇姐,你几时跟阿汮学的这般坐姿,若是被温太傅知道,又该说你有失体统。”
萧濯吐了吐舌:“那又如何,如今咱们是在青阳行宫中,哪来那么多规矩,便是这一两日间松快一下,不让太傅晓得就成了!”
舜汮提过一坛酒搁在膝头,将盖子揭了,轻轻一嗅:“阿濯说得对,喝酒便喝酒,规矩什么的都暂且放一边,纵情一番岂不痛快?”
“行行行,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俩。”萧缓笑道,“阿汮,你那么喜欢酒,我且问问你,这二十年份的宫廷御酿如何?”
舜汮倒了一碗,尝了尝,眉梢一挑:“虽是酒香浓郁,却不够清冽甘醇,与我二哥酿的,没法比。”
“哦?”萧濯来了兴致,“看来阿汮家中,乃是酿酒的高手啊。”
“说来还不曾听你说过,你家在何处呢。”萧缓道。
舜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眯着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我家啊……我家在离青阳城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没有四季之分,一直在下雪,我家就在那座山的最高处。”
“阿汮家原来在山上。”
“嗯,我家有三个孩子,我的长姐端庄淑仪,深得我父……父亲喜爱,二哥博学多识,酿得一手好酒,名叫‘君长醉’,就数我最不学无术。”舜汮笑道,“我记事之后才知道,原来我早就和一个比我年长许多的前辈订下姻亲,待过几年,我学好了规矩,便要嫁过去了。”
萧濯蹭地坐直:“你要嫁人了?”
她无力地点点头:“是啊,面儿都没见过的人,居然要成为同我携手一生的夫君,你们也觉得挺可笑吧。”
萧缓顿了顿,才道:“阿汮,其实我与皇姐贵为皇女,婚姻大事也多是身不由己,你并未生在帝王家,若是不愿,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舜汮没作答,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回旋的余地?那位上古神君都已经把信物送到葶洙宫了,哪来的余地?
“人这一生啊,总是有些起起落落的,多想无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萧缓感慨道。
“你们怎么突然说得这么伤感,咱们不是上来喝酒的么?”萧濯不满地皱着眉,将酒碗往她们面前一搁,“喝!”
舜汮接过那酒,忽然觉得好笑:“是啊,咱们明明是来一醉方休的,说这些作甚!”
中天月明,她们三人就这么并肩坐在房檐上,天南地北地说笑。
舜汮与她们说起当初在南海之滨,与风华虔那一段缘起,逗得二人笑得直不起腰。
“那阿虔公子可真是个有趣之人,竟想着去偷海蚌口中的珍珠。”
舜汮摇着头:“依我看,他就是个缺德玩意,若不是他觊觎蚌中珍珠,岂会被那海蚌纠缠了整整三日?”
之后,又说起许多她与风华虔上山下河掏鸟蛋的往事,省去了仙神的法力,倒不算是泄露天机,只当是儿时趣事。
萧濯与萧缓也拣了不少往事同她说,就连当年萧濯偷懒不做功课,结果被温太傅用戒尺打了手心,回来还哭鼻子的糗事都抖搂出来了。
“阿汮可知道温太傅的字?”萧濯喝得脸颊通红,抓着舜汮说个不停,“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温太傅啊……名恪,字怀瑾。”
舜汮愣了愣,轻轻地念这名字:“温恪,温怀瑾……”
“皇姐,你喝多了。”萧缓看她已经对着房顶的獬豸雕像喊了好一会儿“阿汮”了,不免觉得好笑。
萧濯转过来,索性就地一躺。
舜汮见她躺下,便也寻了个舒坦的姿势,躺在她身边。
萧缓无奈地替她俩把酒坛往一旁挪了挪,挨着萧濯坐下。
秋夜无云,褪去了夏热后,这夜里也舒爽许多。饮好酒,酬知己,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舜汮即便知道仙凡殊途,也许再过数十载,她二人便都会离她而去。
然今宵有酒今宵醉,今生缘来今生了,就连居缨都说过,莫要辜负一段缘分,无论那是良缘还是孽缘,若非亲身历经,总归说不清道不明。
她为了一幅画下凡,转眼已有半载,如今画轴下落不明,她却对人世有了留恋。
无论是萧濯萧缓还是温恪,于她而言,从前不过是苍茫世间,沧海一粟,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可即便诸事冗杂,说到底,也是她不愿去记罢了。
而对于萧濯萧缓来说,眼前这个生性直率的姑娘,是个来历不明,却没什么坏心眼儿的小侍卫。
温恪肯将她留下,是念她救他之恩。
年岁匆匆,或许缘起缘灭只在瞬息之间,今夜的开怀畅饮,不知他日可否再续。
便是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今后之事无法预料,但她们总觉得,她们的阿汮无论过多久,都还会是这般率性而为。
“阿濯,缓缓,你俩将来是要继承帝位的吧?”不知怎么的,舜汮突然想到这件事了,或许是偶然间听到温恪说起立储一事。
萧缓看了萧濯一眼,笑道:“立储一事尚未定下,一切决定都是母皇来做。”
舜汮弯着唇:“你们可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萧濯扭头看着她俩:“太傅曾说过,身为皇女,便要做皇长女应当做的,我日后若是称帝,必定要让青阳王朝再迎盛世,泱泱天下,皆为我臣民,以我青阳为尊!”
“皇姐,这话可只能在私下说。”萧缓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晓得。”她看向她,“那缓缓呢,你可有想过?”
萧缓望着天边的星辰,忽而一笑:“我愿辅佐皇姐,开明治世,天下百姓,乐业安居,天灾人祸,皆化祥和。尽人事,知天命,让我青阳盛世长安。”
萧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旋即看向舜汮:“阿汮呢?”
“我啊……”她凝神细思,想了许久,最终也没想到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知未来如何,但我现在想留在这,看一看有朝一日,你们说的青阳盛世。”
麒麟神兽,有着漫长到难以窥视的万古寿元,只要她想,便能在这伴她们一世。
便是有一日,她们华发苍苍,再入轮回,饮下忘川水,前尘尽忘,走过奈何桥时,还能看到有个人站在桥头,送她们走完今生最后一程。
月华如纱,岁月留痕,萧濯笑着举起酒碗:“有朝一日,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