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chapter 144 规矩
舜汮就这么在温府住下了,平日里除了向温恪讨酒囊,就是在园中捞个鱼,逮只鸟,这日,她兜着一尾锦鲤兴冲冲地跑到书房寻温恪。
“凡人!我拿这条鱼跟你换酒囊吧!”
说罢,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就这么横在了他案头上,噼里啪啦地甩着尾,溅了他一身水渍。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往后挪了挪:“舜汮姑娘还是莫要总惦记着喝酒。”
舜汮苦着脸:“你,你总藏着我酒囊干嘛呀,你又不喝酒……还不如早些还给我呢!你看这鱼多好啊,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我看那池子里还有好多,要不我都给你捞上来?”
那条鱼已经蹦跶不起来了,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一双透亮的鱼眼死死盯着他。
他不由得一颤:“……你还是放过那些可怜的鱼吧。”
他唤管家进来,将案上的红鲤鱼捧出去放回池塘里。
舜汮住进温府的第十日,她已经捞起了二十条锦鲤,逮住了十八只麻雀,当她把刚从树上掏下来的两颗鸟蛋兴冲冲地捧到温恪跟前那日,他终于意识到,找画归找画,这规矩,也是不得不教一教了。
为了让舜汮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特地带她到青阳城中最好的教坊转了一圈,这城中大户人家请去的教养嬷嬷,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官宦人家的女子,一举一动,待人接物,皆有严格的规矩,倒用不上都学,他只是希望舜汮能像个寻常的姑娘家,被动不动上蹿下跳的就成。
他们在二楼瞧了许久,温恪问她:“姑娘有何想法?”
舜汮面色复杂地望着下头娉婷而过的女子,迟疑片刻,道:“她们穿着这么长的裙子,怎么就不会踩着呢?你说这要是摔了,该多丢人啊……”
“咳……”温恪语塞,“姑娘难道就不想如她们一般,窈窕淑女,巧笑倩兮?”
她一挑眉:“她们的举止,倒是挺像我大姐的,我父……父亲一直想让我如大姐那般知书达理,可那些东西,未免太无趣了些。”
说着,她顺势将左腿架在了右腿上。
温恪瞥了一眼,叹息道:“世间规矩,可不是为了有趣才学的。”
她忽而一笑:“我家里人最近正逼着我练字,我看你写字挺好的,你若是闲着,教我写写字如何?”
他偏头一笑:“若是我来教姑娘,比这教坊嬷嬷,可得严格许多。”
她摆摆手:“无妨无妨!横竖我如今也没找到画,与其每日在池子里抓鱼,还不如学点别的,你生得好看,我乐意跟你学。”
他倒是怔了怔:“我……好看?”
“你当然好看啊!”她毫不避讳地凑上来,眉眼弯弯地瞧着他,“凡人,要是我未来的夫君长得同你一般好看,我嫁了也不亏。”
他干咳一声:“你不曾见过他?”
“不曾。他比我年长许多,可能跟我父亲一般大吧,也许比我父亲还长个几年……”她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姑娘要嫁的人,比令尊年纪还大?”他心中一沉,瞧着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家中竟如此舍得。
不知是哪里的人家,如此糟践一个小姑娘。
“姑娘真心想嫁吗?”
“我不知道……”她托着腮,一脸无奈,“我出生前就注定要嫁过去的,父亲说了,这门亲事由不得他,亦由不得我,总之,待我再大些,便要备嫁了。”
无论是伛偻老朽还是尖嘴猴腮,只要他是叶珩就成,她不过是遵从真神赐婚,嫁给他做帝后罢了。
温恪不由得替她感喟。
这桩婚事竟只是夫家决定的,看来她今后要嫁的人,非富即贵,只是可怜这姑娘,如此豆蔻年华,却要嫁给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
舜汮倒没觉得伤感,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懂时间情爱,亦不知该如何与夫家相处。
虽说这储瑶宫上下,就叶珩上神一人主事,她嫁给他,便是一人之下,他乃是天地灵根,生而为神,故而她也不必伺候公婆,只需留在储瑶宫中便可。
但她尚不知上神是何脾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有什么忌讳之事,全然没有头绪,甚至连他是个什么模样,她都没瞧见一眼。
那画上的人,她愣是一眼都没见着,便掉进了天河,如今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能见一见叶珩上神就好了……
……
回府后,温恪便找来纸笔,让她写两个字给他过目,好知晓她是何水准,因材施教。
他被封为太傅,官居正一品,虽说眼下储君未立,但女帝膝下两位皇女,皆是由他教导,舜汮便是再愚钝,他想,也总有法子让她学会。既然她说在家中曾被逼着习字,想必也有些底子。
然,他这一回着实高估了她。
当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案边,拿着笔洋洋洒洒地写完,拿到她跟前时,有一瞬,他动了想当场撕了这张纸的念头。
寻常百姓压根用不起的素帛上,被她写上了拳头大的俩字。
温恪。
他自个儿的名字,愣是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其笔锋走势全无章法,与其说她在写字,还不如说她是画符!
此等字迹,乃是他生平仅见,万千言语难描述其万分之一,说是“丑”未免太过粗浅,他眼下只想转身烧了它。
“舜汮姑娘。”他有些笑不出来了,“不然,在下还是去给你请个嬷嬷吧。”
……
教坊的嬷嬷最终还是没有请回府上,温恪秉承着从一而终的原则,决定由自己从头教起。
他平日里极好说话,但舜汮若是在授课之时稍有松懈,他严厉起来,丝毫不亚于桓君上神。
她父君的作风更为直接写,顶多就是抄起鸡毛掸子抡她几下,可温恪不会如此。
他从不打骂于她,但他会用她的酒囊与她爱吃的枣花糖来“折磨”她。
那酒囊里装的可是她下凡后最后半壶君长醉,便是有钱也买不来,他就拿着酒囊坐在湖心亭中,督促她练字,她说是撒泼耍横,他便拧开盖子,将酒囊中的饿酒往池子里泼。
起初她以为他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不会真干。
可当他将一半的酒毫不犹豫地倒进池子里,她就差没跟着那些酒扑下去了!连声认错,央他放过她的酒。
自此以后,她再不敢小瞧温恪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
这日,她坐在亭子里练字,时不时幽幽地朝不远处的那碟枣花蜜糖看了一眼,咽咽口水。
温恪说了,若是她今日不练完这本字帖,便一口都吃不得,否则,便将她的君长醉再往池子力倒一半。
她心中憋屈,可这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既然说了要人家教她,断没有反过来怪人家的道理。
温恪的字确实好看,她光是这么挨个儿描过去,都觉得其中气韵如行云流水,却又有一分内敛,以至于瞧着潇洒却不放荡,沉稳而不刻板,分外好看。
她写了大半本,冷不丁瞧见有人走近了园子。
那人不是温恪,竟是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凡人女子。
她穿着一身碧水色绣银蝶的撒花宫裙,弯眉杏眼,白净的脸蛋透出朝霞般的绯色,行姿做派同之前温恪带她去见的女子如出一辙,似乎还更矜贵些。
那女子远远走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温恪府上的丫鬟一个个都无趣的很,便是她突然蹦出来吓她们一吓,她们也只是微微屈身行礼,然后垂手退下,数次下来,她都腻了。
她在府中闷了好几日,赶巧碰上一个生面孔,且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凡人,登时来了兴致,放下笔,悄咪咪地绕到她身后一株枣树上,朝她脚边丢了枚石子。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不免面露疑惑。
舜汮又丢了一枚:“喂,我在这!”
她这才仰起头,朝树上看。
果真有一人蹲在树杈上,朝她眨了眨眼。
“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舜汮好奇地问。
她犹豫了半响,反问她:“小公子,你又是何许人也?”
“小公子?”舜汮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平日里不爱妆扮,衣裳也尽量拣一些劲装来穿,这样往树上一蹿,也难怪她会将她认作男子。
她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我是温府新来的侍卫,专门跟着温大人的。”
她面露喜色:“既然如此,可否请小公子告知,太傅现在何处?”
这一问,舜汮也犯了难:“温恪啊……温恪现在可能在书房,也可能在花厅,说不准在喂鱼……”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令树下的女子起了疑心:“你难道不是太傅的侍卫吗?”
“我是啊,不过可能同你想象的不大一样……”舜汮为难地挠挠头。
她的身份是温恪临时让管家安排的,挂着名头,每日在府中跟着温恪练字的侍卫,也是一种“侍卫”嘛。
“公子若再不说实话,我可要喊人过来好好问一问你的来历。”树下的女子面色一沉。
“别别别……”
正当她苦于如何解释之际,温恪恰好回来。
他瞧见树下的女子时,便有些惊讶:“二殿下,您怎会在此?”
“阿恪阿恪!”舜汮眼见着来了救星,从树上直接飞身而下,跃到他跟前,“你快跟她说说,我真是你的侍卫啊!”
温恪反手敲了她一记:“又在胡闹,不是说了不准上树吗?”
她心虚地吐了吐舌:“一时忘了嘛……”
他转而看向那女子:“皇女殿下莫要见怪,阿汮不懂规矩,平日里淘气惯了,她并无恶意。”
“这么说,这位公子确实是太傅的侍卫?”
“公子?”他看了舜汮一眼,发现她今日又穿了件男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阿汮并非男儿,只是不爱着女装,让殿下见笑了。”
闻言,那女子不免惊讶,仔细瞧了瞧舜汮的脸:“姑娘生得如此俊俏,倒是我眼拙了。”
温恪带她上前:“阿汮,这位是青阳王朝的二皇女殿下。”
“这就是人间的帝姬啊……”舜汮饶有兴致地往她跟前凑了凑,“这位……二皇女殿下,我叫舜汮,方才多有冒犯,没吓着你吧?”
皇女莞尔:“阿汮姑娘性子直率,倒是十分有趣,我名唤萧缓,是宫中皇女。”
青阳王朝萧云女帝膝下唯两位殿下,长女名唤萧濯,此女唤作萧缓,皆由温恪教导,日后便要在她二人之间,择立储君。
舜汮在人间待了一月有余,跟在温恪身边,这青阳王朝的事,也了解了不少。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女,没想到也是个同她相仿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