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chapter 145 萧缓
萧缓的性子温和,三言两语间,方才的不快便揭了过去。她走到温恪跟前,行弟子礼,恭敬有加:“今日太傅所授,萧缓尚有疑惑,故而前来叨扰,还望太傅不吝赐教。”
温恪笑道:“殿下既有不解之处,尽管问便是,下官定不遗余力,为殿下解惑。”
他二人朝书房走去,舜汮站在原地,实在插不上话。
温恪突然回过头来,对她道:“阿汮,今日的字可练完了?”
她一噎:“……还有几页。”
“那便先抄完了再来找我,莫要偷懒。”
她噘着嘴哦了一声,转身走回亭中。
字帖没一个时辰便抄完了,她闲来无事,又拿了几张纸来画。
温恪似乎在给那个皇女授课,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没工夫管她,说起来他还是个太傅啊,对他来说,教导皇女才是他应当做的。
他肯纡尊降贵来纠正她的字实在是不容易,从前她将刚写完的字拿去给风华虔那个混小子看的时候,他竟然敢嘲笑她写得活像个下了锅还在挣扎的山鸡爪。
如今温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手把手教她描红习字,可算是尚能入眼了。
那幅画一直没有音讯,人间那么大,她也晓得急不来,唯有慢慢寻找。
她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依旧没看到什么动静,叹了口气,继续有一笔每一笔地作画。
过了一会,身后突然响起萧缓的声音:“阿汮姑娘颇有闲情啊。”
她走了会儿神,一时大意,连人家走到身旁了都没注意到,不免有些吃惊:“皇,皇女,你和阿恪说完了?”
萧缓释然一笑:“太傅学识渊博,我心中的疑惑已经一一化解,今日受益匪浅。”
舜汮不太懂她说的意思,大约听出她今日想问之事,已经都问清楚了。
萧缓看了看她手边的字帖,不禁讶异:“这是太傅的字迹。”
舜汮耸耸肩:“阿恪拿来让我照着练的,晚饭前他还要检查功课,我这刚抄完。”
“想不到太傅竟会对阿汮姑娘如此悉心教导,要知道,便是我与皇姐,也无缘拿着太傅的字迹习字呢。”
舜汮怔了怔:“阿恪的字……这么金贵啊?”
怪不得她之前拿着一本字帖上街,能换回那么一大包枣花蜜糖呢!
“阿汮姑娘是如何与太傅相识的?”萧缓面上看起来是个温柔端方的皇女殿下,但毕竟是个小姑娘,遇上新鲜事,总是忍不住好奇多问几句。
舜汮拍了拍旁边的石凳,让她坐下慢慢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讲明白,我是来找画的,画没找到,但是那天晚上我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把阿恪的伤口给砸裂了,我怕他死在荒郊野岭的,就把他背回来了……”她将事情的始末大概地说了一通。
“你见着刺客了?”萧缓一阵心惊肉跳。
她唔了一唔:“没瞧清楚脸,当时林子里黑漆漆的,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都躺地上了。”
那夜的情形,她也记不分明,唯一的印象便是温恪的伤口因她裂了两回,差点被她折腾得英年早逝。
后来他竟然没同她记这个仇,她倒是挺意外的。
“我听说太傅遇刺身受重伤,险些要了命,多亏阿汮姑娘施以援手。”萧缓心有余悸道。
舜汮最喜欢同人谈天,她说得兴致盎然,萧缓亦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到温恪抢了她的酒囊时,萧缓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阿汮姑娘如此喜欢喝酒,这在女子中,倒是非常少见了。”
“我向来只喝好酒,我二哥说过,好酒醉心不醉人!”
萧缓想了想:“宫里倒是有不少陈年佳酿,大宴之时才会拿出来款待宾客,若是阿汮你喜欢,下回出宫时,我给你捎一坛?”
闻言,舜汮不由得喜上眉梢:“好啊!我可算找到知音了,皇女你下回来时,可得将酒藏得隐秘些,若是被阿恪发现了,定然都给倒进湖里去,好生浪费!”
萧缓轻笑:“那是自然。你也别总以‘皇女殿下’唤我,你我年纪相仿,难得能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不如我唤你阿汮,你唤我缓缓,可好?”
“缓缓?……”她思虑片刻,忽然觉得这名字颇为顺口,便答应了。
横竖她也不是尘世中人,不必受人间君臣之礼的束缚,看得顺眼的,结交为友,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萧缓便想对之前的误会弥补一番,恰好看见她在作画,便上前一看。
那画着实令人一言难尽。
迟疑半响,她总算在脑子里斟酌出一句:“阿汮这两只胖鹅画得挺实在的。”
舜汮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难得有人肯欣赏我的画,不过我画得是鸳鸯。”
萧缓:“……”
……
舜汮倒是挺喜欢萧缓这人的,虽说她是人间的皇女,有个顶顶尊贵的身份,但能养出这么个温和沉稳的性子,着实令人意外。
与之交谈,既不费力,亦不耗神,如温茶过喉,不经意间便让人卸下防备,一番畅谈。
然人间的皇女与仙界的帝姬,有一处倒是一样的,那便是得守规矩。
萧缓的身份,本就不能随意离开王宫,说要给她捎的美酒,也没找到机会送来。
舜汮在温府闷得不行,她规矩没学好,温恪便不许她随意出门,她如今只能坐在温府后院中望着快要凋零的棠梨树,独自发愁。
这日,温恪下朝回来,她便去书房寻他。
“阿恪,你明日是不是要入宫给缓缓授课啊?”她笑眯眯地凑过去扯了扯他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
温恪看了她一眼:“怎么?”
“明日你带我一起去嘛,我都两个月没见着缓缓了,甚是想念。”她冲他挤眉弄眼。
他不仅要笑:“我看你是惦记着宫中的美酒吧。”
萧缓私底下给她塞酒的事,还真当他不知呢,这两个鬼灵精,明知道他不许她多饮,还这般顶风作案。
她苦着脸,颇有些委委屈屈的模样:“我与缓缓平日里只能飞鸽传书,连句话都说不上,再这样下去,我俩连彼此的脸都要想不起来了。阿恪,你就让我扮成书童,跟你一起入宫吧。”
她突然间对他温声软语的,还真让人有些不忍拒绝,他思量片刻,道:“想同我一起入宫不是不行,但教你的规矩可都记清了?这宫里可不比府上,由着你胡来。”
“晓得晓得!”她仔细给他复述了一遍,“不能上树,不能捞鱼,也不准捉麻雀,若有旁人在场,我得低着头回话……就这些了吧?”
“还有一样。”他郑重地看着她,“入宫后必须跟在我身边,不准瞎跑。”
她连连点头。
温恪无奈地替她理了理鬓发。
她是个什么性子,这几个月下来,他也晓得了。肚子里就没长什么心眼儿,有什么说什么,宫中那些老狐狸简直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她若是想对你好,便是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起初他对她还有所怀疑,他身居高位,有不少人觊觎着温府,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安插眼线,说不准这女子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疑心也渐渐放下了。
这姑娘似乎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她的来历。可她这心思,纯善如镜,这尘世凡俗的弯弯绕绕,竟然半点不曾影响她。
在她面前,他就只是温恪,无需掩藏任何秘密,也无需担心她别有用心,想笑便笑,出神发呆也无妨。
他也想过,留着她,培养一番,让她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可每当看着她欢愉的笑容,比那春色还要明媚,他便有些不忍心如此待她。
替她找到那幅画吧,找到了,她或许就如她突然出现的那夜,又突然消失在他眼前,这样的日子,不知还剩下多久。
翌日。
温恪下朝后,便要前往宫中归玉阁为两位皇女授课。
扮作书童的舜汮,十分低调地低着头,在石阶下等着他,辰时刚过,殿外钟鸣,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她老远便瞧见一声玄色朝服的温恪同几位不惑之年的老臣说着话,瞥见她后,便朝这边走来。
她有些雀跃地朝他挥了挥手,又觉得有些不合宜,灿灿地将手放下。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拉了她一下:“跟我来。”
宫中归玉阁,乃是皇女跟随太傅,受教之所,寻常人不可擅入。
因着温恪乃是当朝太傅,他带着的人,自然可以在归玉阁中畅行无阻。
待至知行堂,两位皇女殿下已经规规矩矩地等在那了。
见太傅步入,萧缓与萧濯起身,上前行弟子礼。
一如知行堂,便无皇亲贵胄之分,一概为弟子,尊师重道,恪守礼仪,不可僭越。
这是从先帝时传下来的规矩。
“太傅,这是昨日您布置的功课,我与皇姐已用心完成,请太傅指点。”萧缓将两叠纸张捧给他。
温恪接过来一一审阅。
忽然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舜汮笑眯眯地冲她摆了摆手。
萧缓惊得险些叫出声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低了声音:“……阿汮,你怎么在这?还这副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