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chapter 143 入府
入夜,凉风习习,温府上下,点起了明灯。
温恪在书房中处理文书,回过神来时已是深夜,起身去院中透口气。
庭院深深,遍地洒着素白的月光,墙角那一株白玉兰开得正盛,浓墨般的夜色中,洁白的花朵如灯盏一般明亮,又从那花蕊中渗出丝缕浅淡的红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他坐在亭中,随手为自己斟了杯热茶。
春寒料峭之时,玉兰芬芳,晚风轻掀暖纱帘,春意悄然入梦中。
只是这梦里,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酒香?
他诧异地回过头,在那数丈高的温府墙头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那披散的长发,飘扬的素纱与红衣,以及那似笑非笑的面容,着实令他打了个寒颤。
犹豫片刻,他起身走到墙下:“舜汮姑娘?”
舜汮手里还举着酒囊,那里头装着她从麒华山带出来的君长醉,居缨别的长处她没瞧出来,不过这酿酒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喝了一口,便再也忘不掉这滋味。
她歪着脑袋俯瞰着他:“凡人?”
“你怎会在这墙头上喝酒?”他问。
她想了想:“我在人间就认识你,这是你家,我没地方去了,只能来这里坐一会儿,嗝……”
他无奈地笑了笑:“墙头上风大,舜汮姑娘喝醉了,先下来吧。”
他不晓得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喝这么多,诚然那酒香确实醉人,但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些,便是看在那夜她一路背他回府的份上,他也不能扔下她不管。
舜汮看了他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眨眨眼:“凡人,我没醉,嗝,休要乱说!……”
他啼笑皆非:“姑娘还是先下来慢慢说罢。”
而她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指了指他:“那你接着我。”
他轻笑着伸出手去:“好,在下接着你。”
她抱着酒囊,从墙头上翻下来,温恪将手一抬,便接住了。
她挂在他胳膊上,揉着眼:“这回,嗝,没压伤你了吧?”
“没有。”他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酒囊,“醉酒伤身,还是少喝些为好。”
舜汮哪里肯依,伸手要夺:“莫要胡说!我二哥酿的酒,嗝,怎么可能伤身……”
他手腕一转,将酒囊藏在身后,扶着她到亭子里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舜汮的酒量不算好,喝个几口就醉了,眼下看什么都是迷迷瞪瞪的,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中,她只当是酒,仰头便饮。
喝了一口才知不是,又吵吵着要酒。
温恪左避右躲,就是不让她再碰那酒囊。
“凡人你还我酒!”舜汮急躁地扑过去,却被他用胳膊拦住。
他将酒囊举高,一字一句道:“舜汮姑娘,你今夜真的不能再喝了。”
舜汮的个头不过到他胸口,要想够到酒囊,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
然,他到底是低估了舜汮,寻常女子自然做不到,但这对于舜汮来说,不过如同探囊取物。
她轻轻一踮脚,飞到半空中,眨眼间便够到了酒囊。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志得意满地晃了晃酒囊,满院月色似乎也及不上她如此明丽的一笑。
“你看,这不是拿到了吗?”
她突然从半空中落下,温恪慌忙去接,却见她已经睡过去了。
即便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酒囊,生怕给他抢走似的。
他叹了口气:“来人。”
路过的下人急忙上前,一眼瞧见他手里托着的姑娘:“大人,这位是……”
他并未回答,只道:“莫要声张,去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三月的春,桥头的柳,刚下过一场春雨,晨露尚悬在花叶尖上,青阳城中晴绕初春日,素云天边游。
草长莺飞的时节,最是繁华,街头巷尾,熙熙攘攘。
日上三竿,偌大的温府里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喊声。
“凡人!——凡人你上哪去了!快把酒囊还给我!”
管家哪里见过这等不讲礼数的女子,着急忙慌地跟在后头:“姑娘,姑娘且等等,大人上朝去了,一会儿便回来,您别喊了……”
“上朝?”她眉头一拧,疑惑地看着管家,“上朝是什么,好吃吗?”
管家险些呛住:“姑娘啊,上朝……那不是能吃的东西。”
“那凡人为何大清早去上朝?”她还以为他出门吃早点呢。
管家一阵汗颜:“大人乃是朝中太傅,自然要按时辰去朝中议事的,姑娘且坐下等会吧。”
他将她迎入花厅,命人备上茶点,供她消遣。
舜汮正巧有些饿了,随手拿起碟中一块酥糖模样的点心,入口绵软甜糯,缓缓化开的蜜香令人更是着迷。
咬开后,里头还夹着几朵玲珑小花,甘甜扑鼻。
她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管家笑道:“这是明月楼的枣花蜜糖,今早刚出笼的,姑娘可喜欢?”
她看着手中的点心,满意地点点头:“想不到你们凡人的糕点还挺好吃的。”
这话说得管家也接不上嘴,合了合手,道句“姑娘慢用”,便退了出去。
对于花厅中这位,他全然不知其来历,也不知她是几时入府的。只是今早温恪出门前叮嘱过,东厢房的姑娘,于他有恩,暂且住在府上,须得以礼相待。
这姑娘也甚是奇怪,晨间派去伺候的丫鬟,想给她梳个头,她却三两下将长发束起,倒像个儿郎脾性,没有半点规矩。费了好大劲给她换了身衣裳,将她原来那身拿去濯洗时,却发现这料子十分古怪。
三盆水倒下去,竟然都没能浸湿一角。
婆子吓得不敢再动那衣裳,将其叠放整齐,又给送回了原处。
温恪辰时回到府上,虽说已经命管家操持着,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府中情况,下了朝便匆匆回来。
一进门,管家便来禀报:“大人,您可算回来,那姑娘一直在这找您。”
他将御寒的大氅解下递给管家:“她找我作甚?”
“似乎是问您讨要什么酒囊……小人告诉她,您出门了,将她带到花厅中等着。”
“如此,便去看看她。”
管家迎他去花厅时,舜汮正捧着一碟枣花蜜糖坐在廊下,呆呆地望着墙头停着的两只雀鸟。这满园的景致可谓春意烂漫,白棠梨,红木棉,还有墙角那一株玉兰。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一身水色青衣,斜坐在廊中,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竟然转为浓郁的黑色,似滴墨入水,绽开一层潋滟的波光,倒映着满树繁花。
她模样生得极好,却不似这青阳城中娇柔端庄的贵女,一颦一笑都极为灵动,好像天下之大,就没有能将她束缚的桎梏。
一瞧见他,她便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提溜着裙摆,直接踩着椅子跳下来,跑到他跟前:“凡人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一会了,你快把我的酒囊还我,我还有正经事要办!”
看她走两步就得踩着裙摆的样子,显然十分不习惯这种繁复的衣裳。
温恪接过她手里的碟子,交给管家,转而道:“你要去找画?”
“对啊!”她抖了抖手里的裙摆,“这都什么呀,你府上的人折腾了我半天,非要我穿上,你看看这裙子,都拖到地上了,走个路差点摔着我!你赶紧把酒囊给我,我换了衣裳就走!”
她可没这闲工夫跟他耗,要是找不到那幅画,她和居缨都得遭殃。
诚然居缨那个不厚道的,眼见着她掉下天河也不拉她一把,但看在他院子里那几坛酒的份上,她就不跟他斤斤计较了。
管家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在温府伺候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谁敢对温恪如此放肆的。
但看自家主子,似乎并未生气,只道:“姑娘若要找画,茫茫天下,实为不易,既然姑娘曾救过在下,不如让在下帮你找一找。”
“你?”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听你的管家说,你是在人间做官的,你权力很大吗,能帮我找到画?”
温恪想了想:“在下认识一些消息灵通之人,可帮姑娘打听打听。”
闻言,舜汮踟蹰片刻,往他肩上一拍:“你们凡人就是喜欢报恩,既然这样,你就帮我找找吧,我在你府上等着,若是你也找不到,我再想别的法子。”
温恪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住下,让一个姑娘家在外头瞎晃,多有不妥。东厢房如今也收拾出来了,住下也可:“舜汮姑娘放心,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凡人。”她欲言又止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能不能把这身换了,走个路都迈不开腿。”
他掩唇一咳,强忍住笑意,吩咐下人带她去换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