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死在生产之时,那个勇敢的男人用刀切开了自己,保下了他,他的母亲虽然很是伤心,但仍然非常爱他,不过她身在军营,不能常常陪伴。战友的丈夫见他年幼丧父,便视若己出地照顾他,小男孩因为是难产而生,体弱多病,他便亲手照顾,衣不解带。很不幸,不久之后,小男孩的母亲也战死了。幸运的是,战友一家接纳了他,小男孩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家里最得宠的孩子,有武艺高强、有些不靠谱但慈爱的母亲,有性格温婉却强大的父亲,有风流花心但心地很好的姐姐,还有倔强不肯输于女人的哥哥。”
厉朝霰说着,看到夏皇后的表情渐渐变了。他知道,他的描述足够精准,足够让夏皇后开始隐隐猜到他在说谁。
“在这些人中,小男孩和他哥哥的关系最好,是他的哥哥教他武艺,教他读书,告诉他这样他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小男孩最喜欢自己哥哥,甚至可以说,崇拜自己的哥哥,天天像条小尾巴一样,追着自己的哥哥转。”厉朝霰说到这,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夏皇后却脸色僵硬,远远笑不出来,厉朝霰笑够了,又复娓娓道来,“因为这样,当皇帝为小男孩的哥哥议婚的时候,小男孩觉得非常舍不得,他悄悄去看了那个和哥哥议亲的女孩子,觉得她足够漂亮、聪明,才勉强放心。”
“哥哥出嫁还要过几年,期间,他们的母亲收到了监工禹州大坝的职责,除了在京任职的姐姐,他们一家暂在禹州居住。就在这段时间,他们的母亲发现,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竟然收受贿赂,在大坝的工程上偷工减料。”
夏皇后蓦地抬起眼来看向厉朝霰,厉朝霰却视若不见,一双长眸冷若寒冰:“恰巧那一年雨水充沛,将有洪灾,他们的母亲虽然想揭发那些人的罪行,但更担心大坝溃堤后百姓受灾,于是悄悄安排百姓的疏散,这就让下属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经被发现了,她于是生出一条毒计,利用小男孩的父亲和哥哥对自己的信任,将三人骗到了低洼处的一个村子里,洪水来时,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厉朝霰五指成拳,攥得发白:“那么大的洪水,即便是水性熟手也无济于事,他们的父亲牺牲了自己,把兄弟两人推上一棵树,便被洪水冲走了。水越涨越高,小男孩的哥哥便把小男孩扛在肩上,告诉他,他一定要活下去。”
“小男孩哭过,求过,他甚至说,他知道自己不是哥哥的亲生弟弟。他不如哥哥聪明,不如哥哥强壮,他希望哥哥不要管他了。但是他的哥哥说,他绝对不能放弃自己弟弟,他还活着,就没有让自己的弟弟死掉的道理。他把一封密信给了小男孩,告诉小男孩,他必须保存体力,想办法活下去。所以,小男孩强忍着哭泣,看着自己的哥哥用衣服把自己绑在树上,支撑着小男孩,他的哥哥渐渐不再安慰他,不再呼吸,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冷,被水淹没,却还是保持着支撑小男孩的姿势。”厉朝霰强迫自己松开拳,舒出一口气,“就在小男孩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只大木桶漂过,里面还有一个哭泣的小男孩,他虽然也很害怕,却愿意搭救小男孩。”
厉朝霰低下头,转动手上的珍珠戒指:“小男孩离开的时候,他的哥哥只有捧着他的双手还在水面上,他只能从哥哥的手上拿走哥哥射箭用的扳指。”
夏皇后的手指禁不住地打颤,厉朝霰的语气却益发轻松起来:“两个小男孩后来漂到了高地,活了下来,他们聊了很多话,知道了几乎关于对方的所有事,成为了生死相依的朋友。洪灾渐渐平息,小男孩得知,父亲和哥哥身死,母亲则由于‘自己贪贿建造的劣质大坝溃堤害死了自己的家人而痛不欲生’,留下一封认罪书‘畏罪自杀’,在京城的姐姐被这大罪名牵连,不论她如何连上了断头台都在声嘶力竭地喊冤,却还是含冤而死。”
“但他们没有找到小男孩的尸首,仍然不断搜寻,两个小男孩千方百计地逃跑,最后还是被逼到了角落,他们唯一的优势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两个人,而小男孩因为体弱多病,没有外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厉朝霰说着,向夏皇后张开手,那枚戒指上的珍珠光泽明润,闪烁在他掌心,“好在将军写字力透纸背,向来是用双层厚宣,他们便把密信一封拆作两封,将扳指藏了起来,一人带着一半分头逃跑,约定不论哪一个活下来,就回来取扳指,为两个人死去的亲人报仇。”
“他们当中,有一个被抓到宫正司,以将军养子的身份死去了,死前将自己的一半密信交给了自己在宫中交到的、出生在幽室的好朋友,至于死去的是哪一个,并不重要。”厉朝霰收回手,轻轻抚摩那颗珍珠,“而他们中跑掉了的那一个,回去拿走了扳指,在皇女所建议的恩旨下,用平民之子的身份入宫为奴,并且看着那个背叛母亲的下属因为检举他母亲有功而步步高升,她的儿子代替了他的哥哥,成为了皇女的正夫,后来么,做了皇后。”
“有趣的是,”厉朝霰笑出声来,“小男孩成了皇后的奴才之后,皇后给他取了个熟悉的名字。”
他的声音越发阴冷:“他哥哥的名字。”
夏皇后的手紧紧扣着石桌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他嘴唇紧抿,终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夏长,”厉朝霰抬眸直视着夏皇后,“你鸠占鹊巢的,是我哥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