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东境深冬有雪,亭外冬雪连绵,亭内茶燃,宴止和颜淮相对而坐,却是相顾无言。
魔族愿奉颜淮为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魔族王族之眼向来是至幽至纯的绿眸,颜淮幼时眼瞳被活剜,如今深墨般的瞳色并不符合王族之眼,也压制了他的精纯血脉。
“依魔族之意,是要你眼眸恢复如初,才能登临这这至高主位。”宴止斟酌再三,恢复颜淮王脉之眼的法子已在他手中,但颜淮愿不愿这事,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方子我就放这儿。”宴止将纸张推向颜淮,“你来决定做与不做,你若不愿,我与魔族协约就此作罢,我也不是非要魔族助力才能功成。”
颜淮扫了眼那信笺之上记注,也没有很过分,至少不是再度剜了他这一双眼,又有魔族秘法助他除旧日余毒,甚至可以说是忍一时痛,博这长宁。
“属下愿意。”颜淮没怎么犹豫,反倒是宴止犹疑,“那,届时,我亲自来。”
“多谢主上。”颜淮神色淡淡,复道:“但此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尽管说。”桌上水沸无人理会,宴止定定望着颜淮眼眸,不觉眉间微蹙,或许纸上所记后遗于颜淮无谓,可自颜淮昏厥濒死后,宴止比颜淮还要替他惜命些。
“我想。”颜淮一顿,“和折澜定亲。”
“……本座允了。”
定亲礼本是双方至亲一聚,宁清孤身一人,颜淮也无甚亲朋好友,再说宁清不喜过分铺张喧哗,索性办做二人相许了。
礼堂虽小,布置得却精巧,宁清一袭红黑衣饰,南红挽坠之下散下些许发来,是他笑意浅浅,清俊面容染了丝绯色。
颜淮同他一色衣着,牵着宁清信步堂前,两人止步时,颜淮望宁清一眼,正入他笑眼;颜淮耳根微热,不由轻轻移开了视线,偏又有些舍不得地,不时扫宁清一眼。
宁清但笑无言,握着颜淮的手从不曾松开。
“那个……有些仓促,和简单了些……”颜淮抿了抿唇,缓慢开口道。
“你我二人携手,已然足够。”宁清笑容清浅,这无亲朋参与的定亲礼本也是他同意的,到这儿颜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颜淮闻言视线微闪,随即应道:“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我都备好了,待诸事了却,我们就成亲;届时,我定予你一场,比……比这好很多的婚礼。”
“好。”宁清眼里笑意不褪,两相望间是此情脉脉。
颜淮手指按在宁清唇上,晕了那口脂,颜淮不觉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说了句:“有些红了……”
“红么?”宁清咬了咬颜淮指尖,轻声道:“还可以再红些。”
他话音还未落,颜淮早是耳根红透,如火燎般抽了手。
中途宴止不走寻常路进来了,他难得换了件喜庆些的黑红,相当随意地坐在了高堂位上,只手盏酒敬过颜淮宁清道:“我可以暂时充做颜淮高堂,也当你们的证婚人。”
颜淮眼神凉凉扫过宴止,别当他听不出来宴止这句高堂是在占他便宜。
宁清望向宴止时眼神凝重些许,他原以为他再见宴止时定会是吵得不可开交或是打起来,如今再见,他竟觉无可言说。
景容师兄所识非人,这一片真心错付,也还轮不着他来替他训诫。
三人相顾无言许久,是宴止打破了这沉默,他笑看宁清后杯酒饮尽,朗声道:“弟妹是有话要和我说么?”
宁清移了视线,只低声道:“无甚可说。”
颜淮握了握宁清手,望向宴止道:“你少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被这么一说,宴止可就不高兴了,他已经很努力给颜淮面子给他撑场子了好吧,这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说他?
“你这,你这叫什么。”宴止微恼地指了指颜淮,“有了媳妇儿忘了爹!”
颜淮冷淡地扫了眼宴止,无声中陈述着几个大字:咱俩谁是谁的爹。
四目相对间仍是宴止笑出了声,他只摆摆手道:“你这大喜日子,我让你一成,不跟你吵。”
宁清握着颜淮手低了视线,宴止作为颜淮挚友,于情于理,他都该以礼相待。
可他们之间隔了个景容,那是如他亲兄长一般的存在,景容这凉薄半生因一人而暖,到头来竟是彻头彻尾的算计。
宁清不知道景容愿不愿意去原谅,至少他没法替景容原谅,景容长生殿前呕血一事历历在目,这千万人斥骂皆他一人承之,只因宴止一话猖狂,害景容背负这千般万般。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把这件事想下去,否则颜淮可能会在他和宴止间左右为难的。宁清抿了抿唇,握紧了颜淮手道:“我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冷么。”颜淮把人往怀里一拥,低声应道:“那我们回去。”
坐得好好的宴止笑容一僵,望向颜淮道:“颜卿,你是不是忘了,你们跟前还有个人。”
“主上自己说的,让我一二。”颜淮没看他,握着宁清手试图替人捂暖了去。
“我,我说的是这么让吗?”宴止一哽,提起酒坛灌了自己一口,只差没再憋出句儿大不中留来。
颜淮并不跟他多话,环着宁清掠出礼堂时折扇一展正好挡住宴止掷来的酒杯,徒留宴止一人对着布置喜庆的礼堂。
“情爱的滋味便这般好么,让冥顽不灵之人也这般沉堕。”宴止握着被推回且酒液分毫未溅出的酒杯,颇有些疑惑不解。
颜淮一直是他认识的人中,他认为最不可能堕入情河的,如今反倒成了陷入最深者。
真奇怪啊。宴止闭了闭眼,提着酒坛自堂中走了出去,他这漫无目的地绕着,不自觉去想,既连本该无心的颜淮都会心动,那修无情大道的景容,也会破了自己的道吗?
那又会是怎么样的人呢,他们也会像颜淮宁清这般相执相依么?
这种感觉很稀奇,他难得有空多想,想到的第一人竟是景容,竟是景容……
“可……可笑!”宴止一拂袖,颇有些恼极反笑。
一坛子酒被他轻易摔碎,酒液混着碎瓷片凄惨落地,复抬望时只见一抹仓促逃离的身影。
逃得开的,是无关紧要的事,逃不开的,是生生世世缠绕的缘劫。
颜淮的拥抱于宁清而言一向温暖有力,他笨拙地替他拆解发饰也很有趣,宁清任着颜淮动作,不时偏头蹭蹭颜淮脖颈,又被他按住不让乱动。
褪了繁琐衣饰泡上温泉很暖,更难得的是他突然把颜淮拽进水里时他眼里的一瞬茫然,宁清摸了摸颜淮颊边,蓦然用力将颜淮按进水中,自己也跟着沉了下去。
水上空留一袖墨色水纹。
颜淮向来纵容宁清这些小胡闹,虽然被宁清拉着呛了水,宁清让他替自己挽发揉干时,颜淮的动作如旧很轻。
宁清侧头蹭着颜淮指尖,被颜淮警告似的捏了捏脸,他又无辜地抿唇笑笑,开口却是:“你抱我过去。”
颜淮替宁清揉干了发,俯身将人横抱起来,这抱了许多次,他仍觉得宁清偏瘦了。
两人共枕相望着,宁清眨了眨眼,轻声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对。”颜淮视线一低,“我要离开些时日。”
“会很久吗?”
“不会。”
“那,一年,两年?”宁清伸了两根手指,被颜淮一一按回,听他说着:“至多一季。”
“哦。”宁清蓦然绽开笑容,“那很快啊。”
“对。”颜淮话还没说完,他握着宁清手不去看他,颇有些犹豫地问着:“若……若我非我,你会怕我么?”
“不会,是你我就不怕。”
“那……等我?”
“好。”
屋外夜雪喧嚣,颜淮替宁清拢紧了被,相顾无言中,颜淮斟酌着,重复开了口:“折澜,别怕我,好不好……”
“我不怕你。”宁清一顿,“你是溯回,颜溯回,我认定了,便不会放了。”
二人相拥间,屋外夜雪仍是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