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瞳色变化不止是换眼那么简单的事,更重要的是激出颜淮王族血脉,这样的事无异于重塑他自身,个中苦痛也非常人能承。
地宫阵法早布置齐全,重重流光萦绕之下,居于中位的颜淮闭目无言。
“若承受不住,你随时可以叫停。”宴止自请做了主导者,其外辅以魔族高位者替颜淮疏通血脉,还有医修秦牧之严阵以待。
颜淮闻声望他最后一眼,并不多言。
颜淮向来如此,宴止所思所想,即为他所行所往,纵有万般艰险,天地不容,亦九死无畏。
即使陷入如今这般境地,亦无甚可言。
阵法启动时,是魔力汹涌而来,宴止抽剑拂袖,刻意抬高了视线不去看眼前人。
这般汹涌的魔力凡人难承,本盘膝静坐的颜淮有些摇晃,又见他腕间红血溅落,被灵力强行束缚的手向外,又好在这两股灵力支撑间,不至于太过狼狈。
魔力撞破他发冠任由那乌发凌乱披散,阵中颜淮不觉间抿紧了唇,他在那魔族高位者猛然袭来的一道魔力之下呕了血,纵是长发凌乱,难掩他唇角血渍。
这血溅在宴止衣袍之上,刻意不去看颜淮的宴止一顿,他缓慢蹲下身去,指尖抵在了颜淮灼热眉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之前话:“承受不住,就说出来。”
颜淮仍是不答他,这诸多苦痛他并非初承,每一次境界突破时灵力撕扯之感,并不亚于今下魔力交加于他。
地宫中,除却魔力流转,再无声息,宴止握着剑去看半跪着十足狼狈的颜淮,好在他就挡在最前面,这千鹫宫府君的狼狈不至于被旁人看了去。
颜淮睁眼时,他眼里隐隐有翡色纵横,覆过最初的深墨,两相望间是彼此凌厉眼神,偏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
他见颜淮微颤,压在唇上的利齿刺破唇瓣更添一重深红,是颜淮声线偏缓,无半分犹疑:“我……不悔。”
“好。”宴止勾了勾唇角,压不下眼底微红,他剑锋一转,径直刺碎颜淮金丹。
耳边最先传来的是颜淮中止的抽气,还有再度溅上身的深红血色,继而是那魔族人兴奋地一声叫喊,天地间灵魔二力汹涌向眼前人。
宴止抬手加固了灵力束缚,借剑撑着自身站起,复垂眸时只见颜淮低了头,散乱的发遮去他容色,徒留一地血迹。
相较于三人的镇静,居于宴止其后的秦牧之有些控制不住颤栗,破碎金丹重塑灵躯之痛非常人能承,下得了手亲破挚友金丹的宴止也非常人。
会死吗?宴止是这么问他的。
八成。秦牧之这么答他,其实宴止不必问他,颜淮比秦牧之更清楚,但他敢应下来,不是说明他们早做了论断么。
“我……我没想过的……”秦牧之有些欲哭不能,他好像直至此刻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这么惧怕眼前的少年尊主,昔日鬼医第一人蜗居至死。
这东境之主的狠从不是说出来,而是做出来的。
“救他。”宴止并不多话,只长剑抵了秦牧之喉头,任他颤颤巍巍操控着水木双灵缓慢涌向似生机断绝的颜淮。
灵魔二力相撞在颜淮体内形成剧烈撕锯,秦牧之灵力不及那魔族高位者魔力,但想要护住颜淮心脉,重融他流失血液,就非医修疏导不可。
“我们魔脉的强横,不是你们人族能想象的。”幽紫魔力缓缓涌向中央的金丹破碎之人,那魔族人终于开口说了话:“你们也不必担忧吾主是否能承,此番换血洗髓之后,必将迎来吾主新生。”
是新生吗?又或又一次痛苦的轮回。
颜淮卷在一片水波之中,不知外界如何,他知这方圆千里万里死寂,一条寂静长河之上无水波荡漾,这是一川永远不会涌流的死水,又称忘川。
血色彼岸花自颜淮行过河畔而绽,他行过千年万载,这花便绽了千里万里,忘川无生人,独死水与他。
走到什么时候才算终结?颜淮脚步一顿,回望时仍是空,再前踏,是黑衣金冠之人抱臂笑看他,说着:“这忘川也会有灵啊,不错不错。”
“你既是在我管辖之地诞生初灵,那就归我管了。”
“走走走,我带你找容榭讨个封去。”
很聒噪,但并不讨厌。
高居九霄的上神颜容掩在一片薄雾之下,三神相会也多是黑衣金冠男子在说个不停,颜淮也觉一片薄雾将自己隔绝在了这双神之外,直至始神垂眸。
“赐封水君,掌万川江海。”
明明很近,颜淮却觉他和这位神上如隔云端,较之容榭,那黑衣上神更真切些。
话也更多。
莫约是因他生于忘川,这黑衣上神默认他为他从属了,打九霄天替颜淮讨了封,回程路上一直在说个不停。
“我名九霄凌云,你可唤我九霄尊者,你的名字嘛,我想想。”
这一说,九霄凌云就站在莲池边琢磨了半晌,复开口道:“就叫溯洄吧,逆流而上,乘风千里。”
颜淮望他一眼,只觉这位神上莫约是词穷了给他整这么个封号,可也是这么简单一个封号,往后万族见他皆拜:“溯洄水君。”
九霄凌云是神,不死不灭之神,同享始神之尊,是他塑天道铸轮回掌惩戒,也是他尊慕九霄天那位不出世的始神万万载,万族皆知。
这么来看,九霄凌云这位神上是十分光伟的,也值得万族万世膜拜。
实则,溯洄水君想不到什么合适的,雅致些的词来形容这位。
忘川清寂,九霄凌云莫约是把忘川当自己的地盘了,不去缠着容榭时就来他这忘川河畔一坐,揪着彼岸花自言自语。
“容榭他喜不喜欢我。”
他揪一朵花。
“应该是喜欢的,要不他居所怎么我一提,就用我名字了。”
溯洄水君沉默着,静望九霄凌云身侧满地残花,九霄凌云第几次念叨这事,他已经懒得数了,也不过是万界皆知他倾慕始神容榭,唯独九霄天那位不知。
哪知九霄凌云嚯嚯他忘川不够,头一转就问他道:“你说,容榭什么时候跟我结为道侣,你看他除了我谁都不理。”
溯洄水君想了想,很想告诉九霄凌云,除了他,也没谁敢三天两头跑九霄天找始神唠。
可惜九霄凌云听不见他心音,听见了也不会停下这念叨的。
“他什么时候跟我结为道侣啊……”九霄凌云又念了一遍,“道侣是不是就是在一起啊?那我们已经结为道侣万万年了,我都快记不清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相依相伴的了。”
但凡踹九霄凌云不是犯上,但凡他神性薄些,他少不得就地取材把九霄凌云踹下忘川喝两口忘川水醒醒神。
然而现实是忘川河畔满地残花,九霄尊者为情伤神,溯洄水君静默着,像座雕塑。
“听说蛊族有块三生石特别灵验,你说我要不要借来用用?”九霄凌云又开始胡言乱语,异想天开,哦不,天开了他想的都实现不了。
沉默已久的溯洄水君望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神不死不灭。”
九霄凌云笑意一僵,挥挥手道:“你不要说话。”
“……”
“还说神无情无心呢,我怎么就有。”九霄凌云又揪了把彼岸花,小声嘀咕着。
可他和容榭神,应是没有的。
溯洄水君静望着要是九霄凌云追不上容榭,早晚被他揪秃的彼岸花丛,他诞生千年,九霄凌云便揪了彼岸花千年,万年,九霄凌云便念了容榭万年。
除却塑轮回定天地法则维定万界,九霄凌云真不像个神,这世上再不会有神比他更聒噪了,也没有神这般入世,跟人魔仙妖皆混到了一处去。
可后来,这赤色彼岸花扭成了血色,九霄凌云抱着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笑容苦涩,他是爱笑的,但从未这般难过过。
溯洄水君涉水而来,见九霄凌云眼底黯淡,他抱着石头朝他露出个牵强的笑来,说着:“我爱容榭,溯洄。”
爱?溯洄水君不懂,只抿唇道:“你欲如何。”
听他这话,九霄凌云好似松了口气,眉目亦舒缓几分,他下颚抵在三生石上,轻声道:“我想搏一搏,这万界偌大,我只想要他。”
九霄凌云等了容榭万万年,也伴了他万万年,可情绪决堤原来如此简单,不过是九霄云外一顾,他眼里的他原来与这草木无异,千年万年,千载万载,终是空悠。
“我原以为他眼里有我的,至少在意我,比寻常草木多些。”
“可我仍是不信,我在他眼中与草木无异。”九霄凌云低低抽了口气,复而抬眼望向溯洄水君道:“我就赌一次,溯洄。”
“就一次。”九霄凌云竖起食指,朝着溯洄水君勾了勾唇角,偏生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纵是输了,他与我名,也当是世世生生挂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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