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南疆妖族褪了战意,宁清他们打扫残余战场就要容易得多了,宁九尘仍在一马当先灭妖,后有道门弟子加固边防结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换。
唯一的残缺许是颜淮仍在避他。
“颜淮……”
“颜府君……”
……
每一次,宁清都没能把话说完,偶然撞上宁九尘时,还被斥了句:“总与邪魔外道勾结。”
“府君他不是邪魔外道,徒儿也自有分寸,不劳师父费心。”宁清一拜,这世上许是不会有比他俩更糟糕的师徒情,宁九尘一心扑在复仇之上,眼里从没他这个徒弟。
“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宁九尘冷冷看了眼宁清,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宁清亦是带着弟子错开了宁九尘,今日加固南疆城防阵法,需要的人手不少。
他到时颜淮已在独自修复一处阵眼,浅淡流光萦绕在四周,是浅素又如水色般清冷的蓝,纵是灵力操纵者一袭深色,也不掩他灵力纯粹。
一点流光落在宁清袖上,许是喜他一袖云水蓝,又或,天生灵力相亲。
宁清挥手示意身后弟子退下,他静望颜淮许久,直到颜淮重回地面时他才开了口:“颜府君,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无话可说。”颜淮没看他,直接拒绝了。
如今南疆形势趋于稳定,他已经在考虑回千鹫宫的事了。
可宁清今天是不打算那么简单放过他了,他走,他便追,御剑乘风都躲不开那一袖云水蓝,他见宁清眼底受挫意味明显,但还是强忍着情绪和他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颜淮眼睑一低,叫人看不清情绪。
“若你行即我道,又有什么道不同?”
“我行非你道。”这回绝分外果决,颜淮视线落向宁清,定定道:“你看清,你是正道天骄,我是魔修。”
“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宁清失了态。
他扯了扯唇角,蓦然落下泪来,下一刻伸手紧紧抓住颜淮袖,“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扪心自问,这颗心,自你我再见起,当真不曾为我颤动分毫?”
“……不曾。”颜淮没有看他。
“你说谎。”宁清逼近了颜淮些,他指尖抚过颜淮眉眼,“若你不曾说谎,你为何不敢看我?若你不曾说谎,你何必自耗本源,何必虚与委蛇,何必为我夺九尾墨莲?”
颜淮一默,旋即抽了袖,他狠下心肠道:“为你师门,为容榭,为玄天宗,欠我万般终要偿还。”
宁清被颜淮拂得一个踉跄,他眼底微红,这泪再止不住,“那你三生树下为何看我?千灯节时为何护我……?”
“你送我的珠串又算什么……?”他扬起的腕间,是一串芙蓉石灼灼,偏难掩他泪眼,“颜淮……你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可颜淮给他的回应,是一剑斩断了珠串,滚圆的芙蓉石散了一地,这剑锋没伤他分毫,偏快把宁清心撕碎。
“不过是礼尚往来,少自作多情。”颜淮凉薄一眼,碾碎宁清所有希望,偏他还要补一句:“你我之间,从无情分可言。”
宁清狼狈着跪了下去,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散在草丛中的芙蓉石,他咬紧唇摇了摇头,低低抽气道:“别这么对我……颜淮……我求你……”
“别这么对我……”
他的哭声颜淮听不清了,颜淮早在宁清失魂落魄时抽了身,身后人的低低哀泣和狼狈找寻,都被他置之身后。
泪水模糊了视线,宁清连翻找散开的芙蓉石都不易,这一刻他早忘了自己的修士身份,只凭借着本能找寻,手中的芙蓉石被他握紧,丝毫不敢松开。
可找来找去,始终是差那么两颗。
宁清红着眼去看这一片绿荫,生生呕出口血来,有多久没这般伤极攻心了?他记不清了,可他现在好疼,比株连子母蛊还疼,是自心底传来的撕裂感,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消耗殆尽。
“别这么对我……溯回……”宁清视线模糊一片,恍惚间,再也没人来扶他了。
玄天宗核心弟子宁清倒在了南疆,是以心疾复发性命垂危;蛊医中无擅诊治心疾者,鬼医第一人又刚离了南疆,宁清这一倒,无异于死讯将至。
懂些道家医典的南思远摇了摇头,“伤情,伤己,何必。”
“观主……你快别说了……”被其他玄天宗弟子盯得瑟瑟发抖的小童扯了扯南思远袖子,这宁道友身为玄天宗第一美人,人气简直不要太高好吗,他们观主讲话那语气跟幸灾乐祸似的,待会儿他们要是被玄天宗弟子揍了算谁的份?
宁清这一倒,连宁九尘都难得来看了他一眼,不过那神色依旧冷肃,也不知道他是来探病的还是想趁机把人掐死。
“他自己不愿醒,旁人又有什么法子。”南思远自是淡然。
“不成器的东西。”宁九尘冷然。
“九尘长老也不能这么说,玄天宗除却容榭道君,就数宁道友资质最好了吧?他要是死了,也是你们宗门的损失。”南思远保持着一丝笑意,宁九尘和宁清什么关系他不是不清楚,但这不妨碍他发表己见就是了。
宁九尘冷哼了一声:“宗门自然舍不得这般资质的弟子,清玄道人不日便到,你们也不用围在这儿惦记他死不死。”
宁九尘这话说得气人,可他又是宁清名正言顺的师父,在场辈分最高的元婴老祖,谁又能说他一句不对。
东境千鹫宫
地宫寒潭的南山远翠仍绽,颜淮一手抵颚发着呆,亭中空酒杯是个摆设,偌大地宫寒潭唯他一人。
宁清垂危之事戎肆没打算告诉他,舒华宴听了这消息也只道:“不说也好,别让他扰了颜淮清净。”
“这般欺瞒府君,你们就不怕他问罪么。”周觉似笑。
舒华宴拢扇,视线一沉道:“你我皆知颜淮的性子,他虽为府君,但若非事关宴止,向来是最不计较的。”
“要利用府君这份善么?”
“不是利用,是帮他断了不该有的杂念。”
颜淮记不起来,也想不透彻,他对宁清是什么情绪,只是那人眼泪一掉,他连拒绝都艰难。
他不喜欢吵闹,宁清伴他时,总分外安静,惯是一身荼白的人何时换了云水蓝,颜淮没在意过,直到那人踉跄跌在他脚下,颜淮才惊觉,有些事,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质了。
可即使如此,颜淮也不会让任何人扰了宴止谋划,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主上的大业。
再说极北域,消息传来时已是入夜,本静坐思量如何对付极北域妖族的景容拂袖起身,惊错又愠怒:“折澜垂危?!”
“禀……禀少宗主,南疆讯,宁师叔心疾复返,危在旦夕。”传令弟子一拜,不敢去看景容神色,玄天宗谁人不知少宗主和宁清师兄弟最亲,如今师弟危在旦夕,景容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轻,轻云峰弟子何在?!清玄师叔呢?!”景容一顿,颇有些气息不稳,宁清心脉经清玄道人调理早已平稳许多,如今怎么就复发了?!
“清玄道人已急赴南疆,不日便达。”
“所以,折澜心疾为什么会复发?”景容复问,心底隐隐有那么些猜测,又不敢确定。
“听说是,中了妖族株连子母蛊之毒,为除蛊牵连了旧疾。”传令弟子答他。
“株连子母蛊?!”这事景容并不知晓,如今听人一说,方觉他不在的时间里,自家师弟受了多少苦。
“蛊解了么?”
“尚是未知。”
“……”景容闭了闭眼,“清玄道人到了南疆立即传讯于我。”
“是,少宗主。”
……
南疆冬日无雪,唯有阴天描摹,沉做一处去;续命丹温养着宁清心脉,但他一直没转醒趋势,只那么静静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宁清浸在虚无梦中,是柳下一顾,晴日温温,颜淮正站在柳下看他,就那么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宁清已觉足够。
又或是瞬息间回到他们常去的竹林里,溯回一指黑布蒙眼,静静听宁清吹奏简单笛曲,任竹影婆娑,风也温柔。
他俩待在一处时总很安静,宁清倦了会靠着溯回肩去看天,然后伸手挡住光,偏要摊开五指任光细碎泄下,他再轻叹一句:“今儿真是个好天气,溯回。”
溯回会握握手中笛,或是轻拍他肩,表示自己有在听。
溯回一向话少,无论是溯回还是颜淮。
他不介意当颜淮一辈子的眼睛,也不介意永远牵着他走,为他诵读篇章,给他讲山河万里,云水万川,也讲寻常巷陌,氏族宗门。
可颜淮将他尽数忘却,如今的颜淮举世无双,身边也不再需要他陪。
宁清一阵恍惚,又回到了最初的柳树下,那人一袭玄衣,黑布蒙眼,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朝他伸了手。
“颜淮……”宁清一步一顿,却是十万分坚定地走向他。
纵然前路深渊万丈,他仍要,仍愿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