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宁清生平尝百苦,也曾受至高惩戒七戒鞭挞,又或寒雨侵身,旧疾复发,可他从没这么疼过。
蛊医解不了株连子母蛊,止痛汤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宁清疼得快昏死又惊醒,是窗外惊雷交错,屋内灯火摇曳,沉默着并列的医者束手无策。
“药……给我药……”宁清抓紧了被褥,唇上被他咬得泛白一片,大蛊医叮嘱止痛膏药日服不过二,可他真的,快疼疯了。
“师……师叔,不行……”年纪小些的医修心有不忍,但也要遵医嘱。
宁清疼得毫无知觉眼泪是何时落下的,被他咬出的口中腥甜味也麻木一片,他此刻巴不得自己失去知觉,纵是封了六识,也压不下这噬骨痛意。
宁清痛得视线模糊一片时有人在他身侧坐下了,那人携着初冬寒雨的凉意,是风雨沾身,散下的发也狼狈几许,偏他要冷言:“你可知那药膏多服会上瘾,百害而无一利。”
“颜……颜淮?”宁清摸索着抓住了颜淮衣角,再控制不住眼泪落下,他连说话都带着些哆嗦:“我……我不吃了……你,你陪着我……我就不痛了……”
怀中人哭得厉害,环住他脖颈的手愈发收紧,颜淮似无动于衷般一动不动良久,偏偏狠不下心把人推开。
“不疼了?”
“你别……别离开我……我就不痛……”宁清努力汲取着来自那人的温度,泪水早是沾湿颜淮衣襟,他疼,他好疼,可如果这么疼能让他靠颜淮再近些,他甘之如饴。
“少做梦。”颜淮冷言,偏还是下不去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你不是梦……你是我的溯回……”宁清有些脱力,可他不敢放开颜淮,他怕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是颜淮,不是溯回。”
“颜淮也好,溯回也罢,你就是你……我心之所往……”
颜淮忘了自己是怎么把宁清哄睡下的,但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真有止痛的效用,今夜是株连子母蛊结契最后一夜,屋外惊雷伴雨声磅礴,颜淮施了隔音法诀,一人推开了房门。
屋外戎肆悄然跪拜,唤一声:“君上。”
“去妖域。”
没人知道颜淮是做了什么交易从狐族首领手中拿到了九尾墨莲,此莲伴累累尸骨而生,九瓣花叶由浅入深,只掌上一株墨莲,便能隔绝生地百里生机。
是以九尾独绽,莲心恍若珠玉盈透,它似这世上至纯至美,偏又生于血沼尸山之中。
颜淮掌上墨莲盈盈散光,千万里深寂云雨,自此灼灼;戎肆替颜淮撑着伞,他头一次觉得眼前的府君这么陌生,府君不该是这样的,他合该居于云端,不染尘寰。
有九尾墨莲作为药引,解株连子母蛊也就没那么难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颜淮面上难得有了苍白之色,他亲自煨火熬煮的莲瓣散发着诡异芳香,榻上人睡得很沉,也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
宁清垂下的腕间还戴着他送他那串芙蓉石,颜淮垂眸看了眼,握着宁清手塞回被子里,他把人扶起来,点了穴道一口口喂着汤药。
他这全程都没什么表情,或许他本身就不想表达什么。
雨停时宁清睁了眼,床边空荡一片,桌上汤药亦是凉透,要不是阵痛感全失,或许宁清自己都要怀疑,他昨夜是在做梦。
蛊毒后遗痛感痒麻,宁清静待蛊医做了诊断,听那人喃喃:“不该啊……怎么会……这子母蛊伴生……”
“太好了,师叔没事了。”这一类庆幸之言也被他搁置一旁。
宁清低了视线去看那碗凉透的汤药,汤里没残留下一点药渣,这入药的是什么东西,也无迹可寻,恰似那人来去如风。
美人凝眉素惹人怜,宁清偏垂眸错开了所有人探寻视线,只轻声问着:“别样天府君颜淮呢。”
“正在药棚为伤者诊治。”有弟子抱拳答他。
宁清挥了挥手示意知晓,一袖云水摇曳掩他面容,株连子母蛊他了解得不多,但也清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事。
他自舒阳秘境伤及本源开始接连受挫,颜淮在时诸事总是极好解决,这也只是看似简单罢了,伤及本源之事要耗费修士多少精力,颜淮看似轻巧,谁又知道他这般寡言的性子废了多少心力。
鼠巢一顾时,仍是他颜淮护他。
再谈今日子母蛊之事,颜淮一语未发,不代表解蛊的代价就是不存在的。
是偏爱还是负累?宁清不愿深思,也不可能放手,他是他认定了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的,一生所爱。
颜淮很忙,他好像一直很忙,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让他奔波忙碌,药棚中毒和负伤的修士不在少数,他这一忙起来,基本没有休息的间隙。
而防线之外的妖族也退却了不少,想来是为援军所威慑。
宁清站在药棚不远处瞧着那忙碌的玄色身影,一方药帕递过时被人半道拦住了,是常跟着颜淮那侍卫。
宁清动作一顿,又听戎肆道:“宁公子自重,我家府君不喜与生人接触。”
颜淮只扫他一眼又低了视线,拨着各味药包好,权当他俩不存在。
“我……”宁清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试探地看了眼颜淮又轻声道:“我名宁清,玄天宗弟子,此番共抗南疆妖族……”
“我家府君帮的不是你们玄天宗。”戎肆一挡,“宁公子请回。”
“……是我叨扰了。”宁清拱了拱手,复看颜淮,他仍是一语未发,恍若诸事与他无关。
等宁清走远了,颜淮才顿了动作,眼看天光晴明,医修们来往匆匆,他手中的药也是对症定下的分量。
这是南疆寻常的一个冬日,阳光暖得人对冬字生疑,可南疆的初冬就是这般,没有寒雪,没有风霜,恍若初春时分。
夜来风寒些,燃起的灯火暖了一室,驱不散屋外风冷,颜淮灯下写着药方,又听戎肆报:“君上,少宫主信函。”
他将那信纸展开,寥寥几句,又是训诫。
颜淮提笔,一时顿了动作,隔了片刻方答:“主上不必心忧,此番南疆事了,我与宁清定然再无瓜葛。”
他拿九尾墨莲这事,应是戎肆告知了宴止的,但颜淮无意怪他,是他莽撞不思量在前,做了错事自然当罚。
远在极北域的莫凌云正坐冰面上钓着鱼,虽然他那鱼篓空荡荡的,但也不妨碍他钓了个空的兴致。
他和颜淮认识了快十四年,这人何等凉薄他不会不清楚,他曾以为似颜淮这般的人,定是个孤独终老的,怎么遇见宁清就屡屡乱了分寸。
九尾墨莲是什么东西,百里尸山铸就一株,每百年可绽一瓣花叶,至少九百年才能养出一朵墨莲成花来。
莫凌云上一次见九尾墨莲还是在初见颜淮时,为除他身上余毒,倾足财力又以威压逼之,才让千秋把自己藏了百年的墨莲拿出来。
颜淮这人有事一向喜欢自己扛,谁又知道他耗费多大心力从胡九手中拿到墨莲。
“没人会记你的好的,愚蠢。”莫凌云低喃了句,有些事,别人看着做起来太简单,也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了,更别提记住这人的恩德。
也就颜淮寡言不喜宣扬,要他颜淮遇见的人不是他宴止,又有谁会珍惜这般英才。
颜淮回应的字词在空中殆尽,莫凌云抬眼看了看深幕下的繁星,半是无谓地移开了视线去看他空荡荡的鱼篓,低声喃喃道:“鱼该上钩了。”
他宴止处心积虑布局近四载,学着舒华宴痴傻言行,要的可不是什么玄天宗首徒之位,他也绝不可能止步东境之主位。
莫凌云提着鱼篓起身时,恰得空闲的景容也正向他走来,平坦冰面上两人向彼此走去,莫凌云调整了一下心情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师尊!”
“不冷么?”景容停在了莫凌云面前,见莫凌云说话都要哈出些白气来。
“唔,有点。”莫凌云抿了抿唇,垂眸瞧他。
“切记出门时多穿些,或带好避寒珠。”是一件宽大外衫覆上莫凌云身外,景容审视了一下衣服合不合身,觉着不错了才收了视线。
“避寒珠带着带着我就不知道放哪儿去了。”莫凌云摇头晃脑,跟景容并肩走着,“还是跟着师尊好!师尊会提醒我多穿的!”
“你呀你。”景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他最近挺忙的,但总忍不住记挂莫凌云,哪曾想莫凌云是仗着这记挂越来越无所畏惧了。
“师尊会想着我的嘛,对吧?”莫凌云前跨两步,挡在了景容面前。
景容步子一顿,不闪不躲道:“对。”
莫凌云很好哄,这么一句又让他笑开了,他凑近景容说着:“我也常想师尊,本来说今儿钓鱼给师尊熬碗鱼汤的,可惜……”
他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鱼篓,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你想吃鱼?”景容望他。
“也还好。”莫凌云一乐,话音刚落就见景容拢了个手诀,一条又肥又跳的鱼儿就这么破冰扑莫凌云怀里来了。
“我这……”莫凌云一哽,有时候师父太较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真是你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