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萌萌
    文/赵月瑟
    萌萌走了，没能去送她，只感到一种深重的失落，而且无以弥补。
    默默追思，与萌萌相识和交往的一些片断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第一次见到萌萌，在“后现代主义”学术研讨会上，那是1994年，西安。萌萌和家琪、志扬一起与会。家琪在之前已经认识。但当早有所闻的“海南三剑客”一起出现时，仍不禁有点惊讶。在他们身上，透着思想的敏锐和深刻，还洋溢着一种特别的感性，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尤其是萌萌，身着一袭黑裙，仪态高贵优雅，在哲学家的圈子里显得格外地不同凡响。她会是一个个性突出、卓尔不群的公主吧？听说萌萌独自住一间房，而且一到就开通长途，更加深了我的这种感觉。然而，当我开始和萌萌面对面地说话时，她的亲切、热情，形成一种温暖的友爱的氛围。虽是初识，却一下消除了陌生的距离。
    第二次见到萌萌，在南京，参加梁康主办的第一届现象学专题讨论会。那是一次国际性会议，有不少中外现象学专家与会。记得会上会下都挺忙的，跟萌萌没多少机会单独交谈。离会前一天的晚上，在宾馆走廊里碰到了萌萌，还有北京来的宋祖良先生，三人交谈起来。宋祖良提起要萌萌的一本书，那就是萌萌的作品《升腾与坠落》。萌萌爽快地答应了。但她随即想起这书也没给过我，而当时她身边带的书只剩下一本了。讨论的结果，却是送给我。萌萌的理由是：“女士优先。”于是，我得到了这本萌萌题赠的书，扉页上写着：“月瑟，希望你喜欢我的这本小书。”
    我的确喜欢这本书。后来宋祖良辞世的消息传来时，我不由想到当时赠书的情景，有点感叹，对这本似乎别有因缘的书更觉珍爱。如果说，当初喜欢这本书，主要因为她独特的文体、诗性的文字，对书中探讨的那些问题未及深入体味。现在，萌萌走了，在痛悼她的逝去而重新打开这本书时，默想着这些年来与萌萌的接触和对萌萌的了解，才明白书中的问题其实是萌萌一生都在苦思的问题：爱与死，也才更加明白，当时萌萌说的“女士优先”，并非仅是一般地援用西方礼仪。
    在南京会议上与梁康商定出版《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事宜之后，经常出席现象学会的研讨会，而萌萌是每次年会都参加的，见面的机会自然多起来。也因为编辑《评论》，有机会读到萌萌的一些学术文章。
    发表在《评论》第三辑《现象学与语言》上的《情绪与语式》一文，对情绪与表达问题做了学术化的现象学的探讨。而在《升腾与坠落》中，萌萌曾用诗化的语言表白她对这个问题的深切关注和长久思考：“我……长时间地和情绪纠缠不休，徘徊于走向表达的途中。”萌萌对感觉、情绪、语言、意义等哲学问题的探讨，具有她自己独特的视角和眼光，也有她自己独特的思考和表达。萌萌说，情绪是渊薮也是希望，情绪的两极延伸即诗和哲学。我们看到，在萌萌那里，这两极生动地相逢了。
    《评论》第六辑《艺术现象学、时间意识现象学》上也有萌萌的一篇文章《视觉时间：苦难、进步论和末世论——克利——本雅明〈新天使〉的现象学问题》。文中对艺术家的“看”、历史学家的“看”和哲学家的“看”所作的论析，展示了萌萌的才华和学识。但最打动我的，却是她在文中“不得不再次特别地提出”的“这样一个问题”：“学术、知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与价值、与苦难无关的东西了？”
    对人性的关注，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对人生价值的关注，这是作为诗人和哲人的萌萌毕生探寻的永恒主题。这是她精神追求的主题，也是她现实生活的主题。所有萌萌的朋友，都毫无例外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散发着人性光辉、女性风采的友情和热情。
    特别难忘在华中科技大和萌萌一起参加会议的那几天。那是2003年10月的第九届现象学年会。报到时被告知，我和萌萌住一间客房。后来萌萌告诉我，是她特意要求这么安排的，为的是可以和我多交流一些。同住一室，聊天的时间比平时多一些。我们谈到各自的生活经历，谈到性格和命运，谈到疾患，也谈到对生命的感悟以及对人生的态度等等。我们都真诚地面对生活，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途径寻找着自己的表达。萌萌说，她是典型的“妹妹性格”，而我则是典型的“姐姐性格”。我觉得，萌萌说的“妹妹性格”，用于指她天性中的活泼、率真，确是恰如其分；而在对别人的关爱、细心上，她又同样有着“姐姐”风范。正是她的热情和爱心，把许许多多朋友凝聚在一起。
    那天，从北京来武汉参加另一个会议的赵一凡先生说要过来看萌萌。萌萌邀我中午一起去聊天。她说，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1998年的海南会议你没去，要不早就见过了。萌萌还说，你的工作需要多结交学术界朋友。其实，萌萌自己的许多挚友，都是在追求事业和学问的过程中结下深厚友谊的。在和萌萌同住的那三天里，听萌萌谈到过她的家人、父亲、妹妹，更多的是谈她的朋友们。萌萌的朋友遍天下。而她对自己在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的工作氛围、人才资源格外自豪，几次表示欢迎我过去看看，从她的同事和学生中物色作译者。她还说，准备再主办一次会议，让大家再到海南去相会。
    第四天的早晨，我要离开科技大回家。萌萌那两天身体不适，却坚持一定要早起送我，说华中科技大学校园大，怕我不熟悉，误了时间。在八号楼门口，有学校的班车，但开往不同的校门。萌萌亲自问好路，让我上了开往南二门的班车。车子开动了，我回头看去，在细雨蒙蒙中，萌萌亲切地微笑着向我挥手道别……
    2004年的广州会议，因为有事没能去参加。听同事回来告诉我，原来的安排是萌萌和我同住。2005年萌萌主办的海南会议，我又因故未能去参加。谁能想到，萌萌海南会后就病倒，而且一病不起，竟然一去不回！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错过的太多、太多……华中科技大那次会议，竟然成为和萌萌的最后一次相聚，而蒙蒙细雨中挥别时萌萌那张亲切微笑的美丽脸庞，成为永远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最后的记忆……
    曾经有过这样一颗心、一个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思索，曾经有过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视野，曾经有过这样的时间性的生存……但它们已统统消失了，只留下了这样的文字显示着曾经有过的生命。（《升腾与坠落》）
    萌萌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