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在平凡得黯淡的生活里,总有一些不重复的经验使我惊异于人在邂逅中得到的机遇,它包含理解、默契、无私的援手和新的发现。它一定是偶然性的、一次性的,而唯其是偶然性的和一次性的,才使人惊奇和弥足珍贵。
许多年了,无论经历多少失望,总有这偶然性的、一次性的美好,激发着我的不枯萎的想象,使我渴望走向他人、走向世界。
如果我在世俗的沉沦中仍没丢弃我的想象,如果我仍执拗而不乏真诚地说,在这一个世界上,我真正迷恋的是思索与感觉,是声音和文字,那么我走向他人、走向世界的一个可能的方式,就是将自我构成的“听——说”,作为既是走向他人、世界又不迷失自己的单纯之点。这里自我构成的“听——说”首先是“听”的敞开与接纳,而“说”,只不过是更强调着个人倾听中的“语言言说”的“说”的生动性、当下性和神秘性。
在我的生命中,“听”是比“看”“说”“写”更原始的经验。听断裂的可隐匿的声音,成为个人从消逝着的连续性中抓住个人的真实的转瞬即逝的困境。换句话说,无论外在世界曾怎样地裹挟过我,使我随波逐流于它的各种喧哗,声音的记忆,毋宁说是一种在阻断、间隔中区分的声音的记忆,才是我成其为我的内心事件或语言事件的端倪。
还是以前说的:人多么需要倾听,把大自然所有的神秘的音响神圣地放回大自然纷呈的景色中。倾听在经验和超验的门槛上成为既是痛苦也是欢乐的固守,它才可能是神性的。
这里的人具有生存、思维、表达的一体性,他用倾听敞开和接纳超验背景下的语言同经验的垂直转换,亦即,在语言界面上用语言来承担超验和经验的共生和置换。因而这里的经验已是初始经验,而不是重复的类经验的迷失,而这里的人亦不再会落入先验先行设定的主体认识能力及其逻辑形式对人做的普遍化和平均化的抽象。
从普遍化、平均化的抽象中独立出来,这就是我理解的独行。
我希望我能真的成为一个独行者。只有独行者才可能走向他人、走向世界。
“走向他人、走向世界”因此是一个悖论式的问题。
这里重要的是反省的眼界。
他人(世界)永远是我的限制。因为有这种限制,我的独行不仅总是有限性的,而且这种有限性绝不可能成为独断的、自行其是的存在。他人、世界的真谛或许就在这里,而我唯有在这种有限性的反省和领悟中,才能找到我的——同他人和世界的关系的——边缘性的地位。
因而“听”,也包括听他人、听世界,包括听自己的有限性。
收集在这里的文字,是许多年来一个方面读书的心得,因历经时间的剥蚀而格外显得粗糙、简陋和残缺。好在,它原本就是用文本批评的方式,试图展示一种在自我构成的“听——说”(“听——写”)中,还原到自在的生成性状态,从而把自己变成批评的文本的倾向。
它等待着听的审询。
1995年7月初于海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