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夜无话。
    第二天，唐宁上午没课，但依然起了个大早去买早饭，回来就看见她舅妈拿了把粉绸缎的扇子在院子里跳广场舞。
    柿子树下的小桌上放了个迷你蓝牙小音箱，里面正放着改编版的《粉红色的回忆》。
    她小姨则坐在藤椅上，外面穿了件轻薄款的羽绒服，手里抱着保温杯一边小口啜着热水，一边看嫂子跳舞。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邵静芬一个人跳得挺投入，一边跳还一边试图怂恿小姑子也加入进来。
    “你这身体啊，就是缺练，像我一样每天跳一跳，就啥病都跳没了！”
    唐敏珍怕冷一样缩着身子，“我就算了吧，跳两下就得喘，可别再累病了。”
    唐宁看看时间，才七点多钟，不觉抬头望了眼西厢房紧拉着的窗帘，觉得秦子岳在里面估计要疯。
    这要是换个人，估计他早开骂了。
    “舅妈，您音乐放小点儿声行吗，院子里还有没起床的呢。”唐宁不得不提醒道。
    邵静芬立即不高兴了，“没起床咋的咧，我在自己家跳舞又不犯法！”
    “是不犯法，但不是影响别人休息吗。”
    唐敏珍守着小桌，闻言倒是把音箱的声音调小了些，“小丫儿说得对，一个院儿住着，而且人家还交了租金，是得顾忌些人家的感受。”
    “不跳了，音乐声小了跳着没感觉！”邵静芬有些生气地收了扇子往小桌上啪地一撂，拿眼角儿斜了唐宁一眼，“真是，在自己家跳个舞还得看人脸色！”
    唐宁装没看见邵静芬跟她掉脸子，毕竟昨晚她舅才给她打完电话，笑了笑道：“瞧您说的，谁敢给您脸色看，再说就算音乐声开的再大，您一个人在家跳也没意思不是，这个时间后海边儿上都是晨练的，也有不少跳广场舞的，您去那儿跳肯定能找着感觉。”
    谁想邵静芬却道：“我不去，你们这边跟我家那里跳得不一样，我要跳的话还得现学。”
    唐宁正要再劝，唐敏珍却站起来开口道：“走吧，我陪你去看看，现学就现学，学会了你回去还能教你那些朋友呢，而且跳舞也要图个气氛和人气儿不是？”
    邵静芬一听，觉得唐敏珍说得挺有道理，这才拿起扇子跟着她出了门。
    两人前脚才出院子，后脚西厢房的门就开了。
    秦子岳顶着一头炸毛儿的脑袋走出来，看向唐宁的眼神都是控诉。
    那音乐有些魔性，现在他脑子里转的都是【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唐宁见他一副被虐惨了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乐了出来，“不好意思，忍忍吧，最多一个礼拜她们应该就走了。”
    秦子岳捂嘴打了个哈欠，“算了，今儿晚上我就不回来了，正好也得去陪我姥姥住几天，让你舅妈可劲儿作吧。”
    唐宁知道每逢清明，他确实都会回去陪老太太住几天，就道：“也行，不过清明那天你能从这边走吗，我可能得搭你车去墓园。”
    秦子岳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心里顿时就有些心疼唐宁，心说就算多了一个人车里坐不下，也不能把唐宁一个人给甩出来让她自己去啊，留个人陪着跟她一起很难吗？
    心里不高兴，脸上却没挂出来，“行啊，求之不得呢！”又道：“刚闻着豆浆味儿了，有我的吗？”
    “狗鼻子！”唐宁白他一眼，“厨房呢，想吃自己找去！”
    左婧是周二这天晚上回来的，过来冒了个头儿就回家去了。
    她来的时候，唐宁的小姨和舅妈都不在家，说是去了同学家，而邵静芬在家闲的没事儿，也厚着脸皮跟去了。
    接下来几天里，把唐宁忙得不行。
    外面上完课，回家又得伺候那两尊佛吃喝，还要把没折完的元宝给折了。
    邵静芬看她一个一个地折元宝，就道：“费那劲干啥，商店里都有卖的，我看那冥币都印出上亿的了，那花着多过瘾，回头买两沓子烧过去不就行了！”
    唐宁看了眼她舅妈没说话，唐敏珍倒是说要跟她一起折，可折出来的实在惨不忍睹，能看的没几个，反倒是没少浪费纸。
    后来她干脆放下了，叹道：“小丫儿这手就是巧，我就折不出你这么规整的来，还是别糟蹋这点儿纸了。”
    转眼就到了清明。
    临近清明前两天，天儿果然又变了，清明这天甚至还下起了濛濛细雨，那雨丝跟牛毛似的，
    如果在外面的时间短，不打伞倒也没事儿。
    秦子岳是清明前一天晚上回来的，当晚还请唐敏珍和邵静芬吃了顿饭。
    清明这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儿。
    临出发的时候，唐敏珍要把唐宁昨晚准备的一大袋子东西放秦子岳车上，说她姐的车小坐的人又多，再放东西就有些挤了。
    袋子里，都是唐宁给姥爷姥姥准备的供品，除了水果外，还有老两口爱吃的稻香村点心和姥爷最爱的泸州老白干儿，以及一束鲜花。
    而元宝和秦子岳扎的那些纸活儿，在头天晚上，秦子岳就已经都放到了自己车的后备箱里。
    结果唐宁要伸手去接的时候，却被秦子岳拦下了，“不好意思小姨，我那车里也挤，还有好几个街坊也要搭我车过去，一个个都没少带东西，而且那些纸活儿和元宝都怕压，你们车里不就是坐人吗，放这点儿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唐敏珍自然不能说有问题，但转脸就把袋子交给了邵静芬。
    等人拎着东西走了，秦子岳对唐宁道：“一会儿从停车场到墓园里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凭什么都甩给你一个人拎着啊。”
    唐宁这才明白他刚是跟小姨斗心眼子呢，一时间又是无语又是暖心。
    今天来扫墓的人很多，唐宁一行人已经算是来得早了，但停车场里已经停了不少车。
    秦唐两家虽然在同一个墓园，却不在同一个墓区。
    说白了，墓园也是根据价格给分出了三六九等的。
    如果说秦家老爷子那边住的是豪华别墅，那么唐家二老住的就只能算是经济适用房。
    于是没走一会儿，秦子岳和唐宁就分道扬镳，去了不同的两个方向。
    下车时唐宁拎的袋子虽大，但里面都是纸制品，因此并不是很重。
    怕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打湿了，唐宁用了三个大塑料袋子，把袋子口也扎得紧紧的。
    于是就耽误了些功夫，当她走到姥爷和姥姥墓碑处的时候，小姨等人已经到了。
    在这里，唐宁看到了一年未见的继父和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记得上次见面，是在她姥爷的葬礼上。
    后来春节从她家门口路过，两人都没进来。
    墓园里现在都不能有明火，给亡故的亲人烧东西都有专门的地方，所以只能把供品一一摆在墓碑前。
    结果唐宁才把供品摆出来，邵静芬就挑理道：“你咋就准备了两样点心，这也太寒酸了，你姥爷姥姥真是白疼你了，多买两样点心能花多少钱？”
    唐宁道：“我姥爷和姥姥生前就只爱吃这两种，不爱吃别的。”
    “不爱吃就不能买了？”邵静芬很不满，“好歹也要看着像个样子嘛！”
    唐宁的火气有些被勾了起来，“我来给二老扫墓不求样子，只求敬心！”
    邵静芬还要说话，唐敏华一个眼风瞪了过去，“你今天到底是来扫墓的还是找茬儿的？”
    邵静芬这才撇着嘴悻悻住了口。
    将来带的供品一一在墓碑前摆放好，唐宁起身退到一边。
    细雨中，唐敏华的丈夫崔志鹏举着一把双人大伞，将老婆和孩子都罩在其中。
    夫妻两人把儿子夹在中间，唐敏华甚至还揽着儿子肩膀，与老公先上前走到父母合葬的墓碑前，全家人一起给二老鞠了三个躬。
    “爸、妈，我带小轩来看你们了。”鞠躬后，唐敏华看着墓碑上父母含笑的照片道：“小轩今年就要上初三了，成绩挺好的，希望你们二老能保佑他考个重点高中。志鹏现在工作也挺顺利的，去年还又提了一级，我工作也挺好的……”
    唐宁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个家庭里的一员，但这种被摒弃在外的感觉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过。
    他们头顶的那把大伞，也确实不足以再容下第四个人的位置了。
    唐宁没有打伞，只穿了件黑色的防雨冲锋衣，她立在不远处，默默看着那一家三口在墓碑前喁喁细语。
    风将细雨吹在她脸上，有些湿凉的感觉。
    不过这点儿风雨对她来说，就算没有伞的保护，也不算什么。
    唐敏珍这时也打伞走到墓碑前，缓缓弯下腰抬手轻轻抚着墓碑上双亲的照片，哽咽道：“爸、妈，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这些年我身体不好，不能时常来北京看你们，你们是不是怪我了，其实我一直想着你们，这些年我不常过来，是担心你们看出我身体不好惦记我再伤了神……爸、妈，你们再晚走几年多好，我儿子你们都没见过几面呢，他一直说想来北京看姥爷姥姥……”说到这里，已然有些泣不成声，被大姐唐敏华扶着到了一边。
    她趴在大姐怀里，还在忘情的一句句诉说着自己对父母的思念。
    唐敏华一下下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会儿，唐敏珍的哽咽声才停了。
    邵静芬则属于豪放派的，小姑子才离开墓碑前，她过去就是嗷一嗓子，又是捶胸又是拍腿的嚎哭道：“公公婆婆哎～你们怎么就早早去了呢！怎么就狠心舍得这么留下你儿子和大孙子走了呢啊～～～连最后一面儿都没能见上啊～～～……”
    邵静芬嗓门大，而且嚎哭时还带着特有的韵律长腔儿，引得附近扫墓的人都看了过来。
    唐宁意外竟然在其中看到了左婧的身影，想不到她家也是今天来扫墓，记得往年都是提前过来的。
    邵静芬属于那种越是有人看就越来劲的那种人，俗称人来疯！
    可能是察觉到了四周看过来的目光，她立时嚎得更卖力了。
    唐敏华觉得丢人，上前一把将人给薅了起来，“行了，哭两声得了，该去那边烧纸了，不然一会儿人该多了。”
    谁想这一下非但没把邵静芬给拉起来，她还坐地炮一样蹲下了，双手用力拍着膝盖声音更大地嚎道：“怎么能哭两声就行了，我这都是一片孝心啊～～大姐你不能不让我尽孝啊～～～……”要不是地面上被雨淋湿了，估计她能直接坐地上哭，真正给大家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号丧。
    后来还是唐敏珍也看不过眼，上前和大姐一起把她给拉了起来。
    邵静芬被拉起来后立即止了嚎哭，简直连表情都收发自如。
    唐宁早就见识过她这番架势，倒是没被惊到，不过她觉得有两个字特别适合她舅妈：戏精！
    唐敏华这时带着几人往烧纸上香的地方走去，她和妹妹手里分别捧着二老的牌位，牌位是水晶做的，上面有二老的名字和照片。
    一会儿烧东西的时候，要将二老的牌位放在烧炉台上，前面再放上香炉，里面供上三炷香，据说这样烧东西的时候，被香炉里的香引着，在那边的亲人就可以收到东西了。
    唐宁没急着跟过去，而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二老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半晌后轻轻低声道：“姥爷、姥姥，我想你们了，特别特别想！你们要是也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吧，让我在梦里见见你们。今年我也给你们做了元宝，金银各八十一个，回头你们收的时候数一数，可别收少了，另外小毛儿还给你们做了房子和车子，还有一对儿可爱的童男童女去陪你们，要是还缺什么了，就托梦给我，我再烧给你们……”
    墓碑上的照片，两位老人笑得十分慈祥，始终平视着前方的目光，一直望着这个从疼到大的外孙女，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心里。
    肩膀突然感觉被人拍了一下，正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唐宁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