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近几年，北京城到处都在拆迁和重建。
    整体面貌看着确实焕然一新，但却失去了很多老北京独有的韵味儿。
    前门一带翻修重建后，唐宁曾去过一次。
    而那一次后，她就再也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说是按原样翻建的，一间间灰砖灰瓦的新房子，簇新簇新的，看着是整齐利落了，但唐宁却觉得丢失了原来那种古朴厚重的历史感，以及历经千百年才能积淀下来的那股子难以言述的别样味道。
    想不到后海一带也要面临被翻修重建的命运。
    如果姥爷还在世，怕是砸锅卖铁都会选择回迁回来。
    这天晚上，唐宁没睡好。
    这一带即将拆迁的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冲击了，另外还有周晓燕跟她提的去美国藤校执教的事。
    两件事一坏一好，但都让唐宁为难。
    不过眼下最让她愁的，是拆迁。
    第二天，唐宁上午没课，只有下午三点姜恒俊一个人的课。
    左婧睡醒后连早点都没吃就回家了，走的时候拎了满满一纸袋子的东西，都是这次带团时顺道给家里买的东西。
    对面秦子岳一大早也没了人影儿，不知道又忙什么去了。
    一个人在家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于是唐宁在家里随便吃了口午餐，不到一点就出发去了学校。
    往车站走的时候，看到后海亭子那边聚了不少人，大都是她认识的邻居。
    “……凭什么让咱搬走啊，想再住回来还得往里贴钱，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李家老爷子洪亮的嗓门儿钻进唐宁耳朵。
    “就是，住的好好儿的，怎么能说拆就拆？”这回说话的是刚子奶奶，老太太嗓门儿也挺大，听上去十分激动，“我不管什么规划不规划的，都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了，想让我搬走门儿都没有，政府也得讲理是不！”
    “何止是一辈子，打我太爷爷那会儿就在这儿住，到我这儿都第四代了，我下面还有孙子呢！真要是让搬走，这是生生挖咱的根儿啊！”
    “可不！真要是搬走了，咱们这些老街坊们想再聚到一起可就难喽！”
    ……
    唐宁听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现在邻居们都在议论这事儿，看来多半儿是真的了，可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没有听到官方给出个正式说法呢？
    唐宁觉得应该找个靠谱的人打听一下才行，然后就想到了左婧昨天提到的钱海东。
    钱海东是律师，因为工作原因认识的人很多，在不少政府职能部门都有些关系，他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
    可唐宁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过秦子岳有，等晚上回来可以让他去问一下。
    满怀心事地到了学校，正好赶上第一节的课间，不少老师都在休息室里闲聊。
    看见她进来，苏果果笑着冲她摆了摆手，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旁边一个姓孙的老师就先她一步开口问道：“唐宁，听说你把魏婷那日本帅哥给撬过来了是吗？”
    “……”这话说的，什么叫她把魏婷那日本帅哥给撬过来了？
    唐宁听了有些不高兴，这要是放在以前，她可能会不以为意，但今儿她心情差，“孙老师，作为一个汉语老师，咱能不说这种有歧义的话吗？”说的好像她抢了魏婷男朋友似的。
    可能是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唐宁会开口怼人，那位孙老师的表情明显一愣。
    一旁的方晴也皱了皱眉，“就是，说话前走走脑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苏果果也跟着帮腔，“也就是魏婷现在不在这儿，她要是在的话，你这么说一个试试。”
    “就算她在我也敢说！”孙老师很快回了神，“一天到晚傲得什么似的，以为学校除了她就没别人了，中文专业怎么样，博士毕业又怎么样，不还是让学生给退课了吗！”
    “孙老师，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个行业和大学老师不同，一对一上课可以说算是私人订制课程，学生自然有权更换不满意的老师，每一个学生的需求和喜好又都不同，人家想换老师除了老师自身确实有问题外，大多都是学生觉得自己不适应这个老师的授课方式或者彼此性格不合，可这不代表这名老师就不好，年前你不是也被学生退过一次课吗？”唐宁不徐不疾地一口气道。
    孙老师立即涨红了脸，“我那次是因为那学生太苛刻了，我不过是上课多看了两次手表就投诉我，你们说我冤不冤？”
    唐宁道：“没什么冤不冤的，事出肯定有因，所以谁也别说谁，特别是在背后议论人！”
    休息室里不少老师都被唐宁这份少见的犀利惊到了，
    她话音一落，就有老师低声交头接耳，“唐老师今天怎么了，口气这么冲，不就是拿下了个课吗，至于一下子狂成这样吗！”
    “是啊，唐宁脾气一直都挺好的，不是这种爱怼人的人啊！”
    声音虽不大，但唐宁又不是聋子，这话一字不落的都进了耳朵里。
    孙老师这时冷笑了一下高声道：“能把魏婷都搞不定的课拿到手，人家当然有狂的资本，估计人家是觉得这次被派到美国藤校上课板上钉钉有她了呗。”
    “……”唐宁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孙老师这句话的意思。
    幸亏昨天周晓燕跟她提了一嘴，不然她现在肯定不明白孙老师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已经公布了？
    难怪刚才进学校的时候，觉得老师们一个个脚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走路都带风呢。
    而直到此时，唐宁才明白过来孙老师并不单单只是冲着挑拨她和魏婷关系来的，本意目标其实就是她。
    而她刚刚那副难得一见的强硬态度，恰恰就撞在了枪口上，落了别人的口实。
    想明白这一点，唐宁干脆就一强到底，“首先，我并不觉得拿下一个课有什么值得狂的，另外去美国藤校这件事，是你觉得我板上钉钉，我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且我一来就被你挤兑，我就该当哑巴听着是吗，反怼你几句就说我狂，敢情这理都是你一家的？”说完不理会众人脸色，唐宁转身利落地走人，打算找间空着的一对一小教室待着去。
    她提早来学校本是为了可以跟老师们聊聊天儿散心的，想不到却找了一肚子气生。
    真是平白躺枪，她招谁惹谁了！
    刚找了间空教室坐下，苏果果、方晴还有另外三个平时和唐宁关系不错的老师都过来了。
    “刚才小孙那话你别往心里去。”方晴安慰道。
    “就是，她一直妒忌你和魏婷，现在好容易让她抓着点儿把柄，不踩两脚她得难受死。”苏果果也道。
    “哪儿都有这种人，别搭理她就行了！”另外一个老师道。
    唐宁点点头，“我知道，没事儿，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不过你刚刚真的很彪啊！”苏果果有些兴奋地道，“我看孙老师让你怼得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她那是自找的！” 刚刚说话的那个老师立即道，“不就是有个去美国藤校上课的机会吗，至不至于鸡血成这样啊，跟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确实活该！”苏果果很是赞同，“面对那种嘴贱的，要么不理，要么就直接给怼回去，人生那么短，凭什么要委屈自己给那种人脸啊！”
    唐宁对苏果果这句话也深以为然，不过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爱搭理，觉得犯不上。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方晴年纪大些，看出了些什么，问道。
    “嗯，是有点儿。”唐宁没否认，她今天确实反常，不单单是方晴，很多老师应该都看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苏果果和另两个老师几乎同时问道。
    “就是刚听说我家那边可能要拆迁，翻建以后估计回不去了，心里不舒服。”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唐宁不可能说出来。
    “你家那地方要拆迁？”所有人都是一惊。
    “不知道，不过我家街坊们最近都在议论这事儿。”唐宁闷闷地道。
    一个老师却有些兴奋，“我记得你家是二环里吧，听说拆迁款给的特别高，你家房子多少平啊，拆迁的话怎么也能拿到上千万吧？”
    苏果果道：“唐宁家可是独门独院儿，至少…得有个二百多平米吧？”
    “我倒是也听说过咱们东西城区有些地方要翻修改建的事，听说最高的一平米给补了三十万呢。”方晴也道。
    “哇～三十万！二百平的话岂不就是六千万？”苏果果吃惊地瞪大了眼，“唐宁你这是发了啊，以后连班儿都可以不用上了！”
    “就是，就算去美国藤校工作给的薪水再高，跟你这一比简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了！”
    唐宁：“……”
    唐宁动了动唇，想说她根本不在乎拆迁款给多少，她现在关心的是这个消息究竟是否属实，更担心那座承载了她很多美好回忆的院子是否真的会被拆掉。
    如果让她选择，她会选择要院子，而不是钱！
    但看着眼前一个个兴奋着议论她能拿多少拆迁款的同事们，她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说出来估计她们也不会理解她家小院儿对她的意义，搞不好还会觉得她矫情。
    很快到了第二节上课的时间。
    苏果果临走前约唐宁，“晚上一起吃饭？”
    唐宁想了想，左婧早上说晚上要跟同学聚会不回来吃，秦子岳那家伙一整天也没个动静儿，估计她回家也是一个人，就点头道：“行！”
    几位老师纷纷出去上课了，教室里终于只剩了唐宁，耳根子也终于得以清净。
    早知道这样，真不如在家里待着呢。
    唐宁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学校群消息里校长果然发布了昨天周晓燕跟她说的消息。
    因为群里大多没什么正事儿，她就给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结果就没能及时看到。
    校长在公布这个消息的同时，还说这周末要请老师们聚餐庆祝。
    叹了口气，瞧她这枪口撞的！
    一个人烦躁地待了一会儿，唐宁突然想起左婧拜托她的事。
    坏了，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了想，唐宁先把电话打给了她妈。
    唐敏华在听到左婧打算要租那间倒座房后，竟有些高兴，“没问题，正好我也觉得那院子里就你跟小毛儿两人住着，不太让我放心，她要是也住过去挺好，还能再收份儿房租。”
    “……那我再跟我舅和小姨说一声。”
    挂断妈妈的电话，唐宁从通讯录里又找出小姨的号码按了下去。
    电话通了，“小姨，是我。”
    “哦，小丫儿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话筒里，小姨唐敏珍柔和温婉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有个事儿想跟您说，咱家那倒座房不是空着呢吗，左爷爷家的孙女说想租，可是我担心你们来了没地方住，就没应，想先问问您和我舅的意见。”
    “左家的孙女？”唐敏珍似是想了想，才迟疑着道：“是学过两年京剧，打小儿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吗？”
    “嗯，就是她，她说你们要是来的话，她可以把房子给腾出来回家去住，等你们走了再回来，至于房租……就跟秦小毛儿一样吧。”虽然这院子姥爷说留给她了，但房租收上来，唐宁还是会平分成三份儿，其中两份给舅舅和小姨，剩下那份才是她的。
    “收一样啊……”唐敏珍拖长了音似是在思考，而后慢条斯理地道：“咱家那倒座房的面积应该比西厢房大不少呢吧，要是也跟小毛儿收一样的房租，人家小毛儿会不会有意见呢，怎么也得多收她五百吧？”
    唐宁在心里叹气，这锅甩的！
    “小毛儿应该不会有意见，咱家那倒座房虽然大，但是临街，还吵得慌呢。”要真是担心小毛儿会有意见，怎么不说少收他五百呢！
    然后她就听小姨那边又道：“咱那也不算临街，就是个胡同儿小路，连车都开不进来，也吵不到哪儿去啊。”
    “小姨，你是很多年没在这边常住不知道，咱那片儿现在是闹区，到处都是酒吧饭馆儿，
    就算是小胡同儿，也常有人走动，特别是夏天，夜里十一二点了还有喝多了闹酒的，我住东厢房那边都能听见，而且邻里街坊这么多年，我觉得多收她五百不太合适，您说呢？”
    唐敏珍那边静默了片刻，倏地噗嗤轻笑了一声，“你说的也是，现在五百块钱就跟五张破纸似的，别为了这么点儿小钱儿伤了邻里间的情分。”
    “那您这是同意了是吧？”
    “同意了！”唐敏珍笑着道：“我外甥女开口，我能不同意吗！”
    “谢谢小姨！”唐宁松了口气，“那您跟我小姨夫要来北京的时候，就提前告诉我，我好让她腾房子。”
    搞定了小姨，舅舅那边就好办了。
    虽然跟舅舅也不常见面，但唐宁却跟这个舅舅感情很好。
    果然，电话通了她才一说这事儿，他舅就很痛快地说没问题，还跟她聊了好一会儿别的。
    当晚，唐宁和苏果果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川菜馆，据说这家水煮鱼做得相当不错。
    因为去得早，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好位置。
    苏果果今天约唐宁吃饭，其实就是想跟她八卦一下学校那点儿事，主要是聊学校跟美国藤校合作，并且要派老师过去执教的事儿。
    “以你的条件，我觉得你这次肯定没问题！”苏果果道，“不过你家要是真拆迁了，一下子能拿那么多钱的话你还去吗？”
    “这是两码事！”唐宁道，就算是真拿了拆迁款，她也不能就不工作了啊，“不是说先让报名吗，去不去的回头再说吧。”
    “倒也是。”苏果果点点头，“想去的人肯定特别多，但名额就三个，估计后期还会出台一个选拔标准，不然让谁去谁不去啊是吧？”
    唐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可能吧。”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
    苏果果是个性格十分率真的姑娘，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跟个活宝似的，话题也从学校那点儿破事很快转到了她刚刚交往的男朋友上。
    一顿饭下来，唐宁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吃完饭两人分手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三月初的夜晚，没有了阳光的照耀，小风儿一吹，感觉阴冷阴冷的。
    不过后海一带依然有不少游客，大多是一对对的小情侣。
    秦子岳家的院子位置好，正好临着后海。
    离着他家还有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两个红色筒型灯笼一左一右悬挂在小院儿大门的檐下，灯笼上分别写有一个篆体【秦】字，屋檐正下方还有一块木匾额，上有【秦家小院】四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大气奔放，颇见几分功底。
    灯笼和匾额上的字都是出自秦子岳之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他爷爷从小逼着他学的这笔书法字可以拿出来嘚瑟一下了。
    而像他家这种比邻湖边亦或是临街的四合院，大多都或租或卖了出去，然后被装修成风格各异的小商店、酒吧亦或是餐厅，使得这一带的古都风情中，混杂着浓浓的商业气息，竟也奇异地和谐，每天都吸引着不少中外游客来此一游，甚至不少本地人也喜欢到这里来转一转。
    檐下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曳着，走近了唐宁才注意到院门口竟围了不少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着什么。
    唐宁一愣，很快一颗心猛地就提起来了。
    这是……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