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半天没听到回音儿，唐敏华忍不住催促道。
    “妈，我不想去。”终于，唐宁还是开口拒绝道。
    “不想去？”似是没想到闺女会拒绝，唐敏华愣了一下，倏地拔高了声调，“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你说不想去？你这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再说你都二十六了，我要是不给你介绍你自己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二十六也不算很大，不急。”
    “都二十六了还不急，非得到三十了才着急是吗！”唐敏华气道，“你看看人家左婧，早结婚早踏实，多让她妈省心！”
    唐宁心说左婧因为闹离婚的事跟她妈都快打成热窑了，还省心？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跟妈妈八卦闺蜜的心思，想到周晓燕刚才那句随缘的话，也如是道：“妈，我觉得这事着急没用，主要还是得随缘……”
    “随个屁的缘，你连面儿都不跟人家见，你们学校里男同事又少，哪儿找缘去？”唐敏华不高兴地反问，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我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你都看不上，还推三阻四的不想去相亲，不会是……还没忘了那个黎锐吧？”
    唐敏华口中的黎锐，就是唐宁大学时交往过的男朋友。
    唐宁十分无奈，“妈，我跟他分手都快四年了，我不想相亲跟他没关系好吗！”
    “最好是没关系！”唐敏华冷哼了一声，“为了自己前途就不要我闺女，早晚有他后悔的，我闺女要学历有学历要模样有模样的，找了他那么一个愣头青我还觉得亏了呢。我跟你说，我同事这次给介绍的男方条件特别好，硕士毕业，比你大三岁，刚一回国就进了一家外企公司上班，年薪好几十万呢，房子就有两套……”
    “妈！”唐宁打断妈妈，“我周末两天都有课，真没时间。”
    “你甭忽悠我，再忙也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吧，你说这多好的条件，你去见见人又少不了你一块肉去，万一看对眼了呢……”说到这里，唐敏华忽的又想到了什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跟小毛儿最近相处得怎么样？”
    唐宁默了片刻，垂下眼帘语气淡淡道：“一般吧，我跟他作息时间不一样，一天下来也不一定能见着一面。”
    “那就好。”唐敏华似是松了口气，“我可告诉你，你最好离他远着点儿，要不是看他妈妈的面子，我怎么也不能同意他住进咱家那小院儿去。对了，他没往家里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去吧？”
    “没有。”
    “算他懂事。”唐敏华哼了哼，语气又严厉起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再对他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初中那会儿你……”
    “妈！那么早事了，您能别再提了吗！”唐宁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断了妈妈。
    “你当初敢做，还不能让我说吗！”唐敏华气急道。
    “什么叫我当初敢做，我做什么了？”唐宁也有些急了。
    “你说你做什么了？要不是我看见你藏在枕头里的日记，知道你偷偷喜欢那小子，及时把你从弯路上给拽回来，你保不齐就做出什么来了呢！”
    “……”心底间那段最隐秘的情感再一次这么被冷不丁地揭开，令唐宁有种被人一下子给当众脱光的错觉。
    惊怒，羞愤，尴尬，还有悲痛……一时间，种种情绪席卷全身，但很快，一种说不出的疲累感又在全身蔓延开来。
    额角有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正是当年妈妈拿着她的日记本劈头砸过来的地方，如果不是姥姥在场给拦住了，她脸上怕是还得再挨上一巴掌。
    现在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妈妈指着她鼻子尖声喝骂的画面：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羞臊的丫头，一个姑娘家一点儿都不知道自珍自爱，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搞对象，你怎么就不能要点儿脸呢！再说你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秦家那个混小子，难怪去年冬天的时候你不去参加合唱团活动偷偷跑去跟小毛那几个混小子溜冰了呢，你俩是不是已经搞在一起了，是不是他先勾搭你的……一定是！不行，我现在就上他家找那混球儿去，敢拐带我闺女……”
    小心翼翼藏在日记中的少女心事被毫无预兆的拿出来晒在阳光下，然后又被无情地一脚脚踩进泥地里，仿佛那是世上最见不得人的东西。
    唐宁整个人都懵了，她怎么也不明白，她不过就是悄悄地喜欢着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在妈妈眼中，她像是个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罪人。
    一时间唐宁手足无措脸色刷白，刚刚被日记本砸到的额角似乎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被姥姥护在身后，她就那么呆愣愣地站着，好像妈妈那一句句难听的话骂的不是她一样。
    当听到妈妈说要到秦子岳家兴师问罪，并怒气冲冲转身要走时，被骂傻了的唐宁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妈妈，“您别去，他不知道我喜欢他……真的，他真不知道……妈，您别去……”
    好在唐敏华虽然生气，但理智还在，明白如果只是自己闺女暗恋人家，她现在找上门去把事儿给挑破了，难看的反而是自家闺女，于是回手给了唐宁一巴掌，“你还好意思说！你……”
    “你什么你！”姥爷这时进了门，喝住了还要动手的唐敏华，“一年也不见你回来一两趟，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见着闺女又是打又是骂的，你打给谁看呢这是，要是嫌我们没把你闺女教好就直接冲我们来，别打小丫儿！”
    唐敏华顿时气势一弱，“爸，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丫儿她……”
    “小丫儿怎么了，我看小丫儿她挺好，比你们哪一个都强！”姥爷抬手怒指唐敏华，“不说别的，你们兄妹三个，长到这么大有哪一个给你妈倒过一回洗脚水，又有哪一个给我这个老头子捏过一回肩，可这些事情，小丫儿她小学的时候就会做了。”
    唐敏华被父亲这几句话说得有些羞愧，刚想张嘴说什么，就又被老爷子打断了。
    唐老爷子气呼呼地挥手轰人，“行了，人你也看过了，我你跟你妈都好着呢，你不是也忙吗，你那边那个家里事儿也挺多，今儿就不留你吃饭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老爷子嘴里的那边那个家，说的是唐敏华再婚后的家。
    姥姥心疼地搂着默默流泪的唐宁，听了老伴儿的话没言语。
    唐宁这时，才终于感觉到额角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了心里。
    那一年，她刚上初二。
    那天起，她的日记本上，再也没写过一个字……
    ……
    “小丫儿！小丫儿？我刚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啊？”唐宁从这段沉重不堪的回忆中拉回神，“您说什么？”
    唐敏华立时又要发怒，合着她刚才都白说了是吧，但转念想到闺女的脾气，知道她看着乖顺，但脾气要是真上来了，执拗起来也够她头疼的，所以也不能逼得太紧，便放缓声音道：“我是说你要是这周忙，就下周再见面也行。”
    见妈妈退了一步，唐宁也妥协道：“行，那就下周再说。”
    “嗯，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唐宁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将胳膊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半天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里突然接连响了三声微信提示音。
    唐宁偏头扫了一眼，还没暗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发信人的名字——【秦小毛】。
    眼神闪了闪，唐宁缓缓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拿起手机，指纹解锁进微信。
    ——【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等你一起去撸串呢】
    最后一条，是个【我等的花儿都谢了】的蠢萌表情。
    唐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但很快又绷直，手指在屏幕上虚虚地游移着，许久没有回复。
    刚才她跟妈妈撒谎了，其实自从秦子岳租了她家小院儿的那间西厢房后，虽然她和他的作息时间确实不太一样，但却几乎天天都见面，而且还会经常约着一起吃饭，说笑，甚至打闹。
    而她妈妈刚才也确实说对了，她确实是对他又起了心思。
    更准确的说，是这心思从来没有就没有断过。
    这个心思就像是一粒微小的种子，被她一直埋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然后，她也就假装从不曾有过。
    可是现在，这粒种子似乎在蠢蠢欲动着要破土发芽……
    最终，唐宁给秦子岳回复说晚上已经约了和同事一起吃饭，没有回去跟他一起撸串。
    一个人随便在外面填饱了肚子，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看到自己的东厢房亮着灯，唐宁才想起左婧今天带团回来了。
    左婧正打算要去洗澡，见唐宁回来了，就道：“回来了，吃了吗？”
    “嗯，吃了，你呢？”
    “今儿晚上我不吃了。”左婧捏着自己的小细腰儿，“刚上称一量，重了八两，估计是过年那几天在家待的，这几天我得控制一下饮食。”
    唐宁无语的看着她，“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
    “必须减啊！我最理想的体重应该是八十五斤，现在离目标还有两斤呢。”左婧露出一个有些忧愁的表情，“就是这两斤减起来太难了，好不容易下去了，没两天就弹回来，烦死了。”又叹了口气，“我要是像你一样吃什么都不长肉就好了。”
    唐宁：“……”
    懒得搭理她！
    左婧洗完澡回来，照例像往常那样开启敷面膜涂抹润肤乳程序。
    唐宁心情欠佳地正靠坐在床上刷手机，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前天你妈过来了，问你离婚的事儿怎么着了，还说让我劝劝你，能不离的话最好别离，另外还说让你搬回家住去。”
    左婧敷面膜的手顿了一下，“她说什么你给个耳朵听着就行了，不用理她，这婚我是离定了，谁劝也没用！”说完对着镜子继续往脸上糊面膜，“我才不回去住呢，那么个小破院儿里住五家人，成天不是这家吵就是那家闹的，我早就受够了！而且我早就让我家也改建个卫浴间出来，这晚上洗澡上个厕所多方便啊，可我妈嫌费事，其实主要是怕花钱，死活不让弄，洗个澡不够麻烦的，你说我能愿意回去住吗？”
    左婧家不是独门独院儿，院子倒是挺大的，但却住了五户人家，俗称大杂院儿，各家又在院子里私自搭建了院中屋，因此显得格外杂乱。
    唐宁道：“花不花钱的先不说，你们家那院子住户太多，估计不太好弄。”因为改建卫浴牵扯到要挖下水道的问题，可能会有人家不乐意，而有一户不同意，就不好动工。
    “要不说都是些小市民呢，跟我妈一样目光短浅！”左婧撇了撇嘴，又道：“我打算在外面租房子住，我看你家倒座房正好空着呢，就租给我呗。”
    “哦……”唐宁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同意，“这事儿我得问问才行。”
    “这还用问谁啊？”左婧有些意外唐宁的反应，“你姥爷不是把这院子留给你了吗，你怎么还做不了主呢，再说你能同意让小毛儿住进来，我怎么就不行了？”
    见左婧有点儿要急眼的意思，唐宁忙解释道：“小毛儿住进来是因为她妈特意找我妈打过招呼，我妈点头了他才住进来的。我家倒座房虽然空着呢，但你也知道，往年我舅舅和小姨两家过年的时候都会过来住几天，我要是把房子都给租出去了，回头他们来了没地方住，我怕他们会有意见，所以得跟他们打声招呼，问一下他们的意思。”
    左婧这才缓了脸色，“哦，行吧，那你尽快帮我问问。”说完又补充道：“如果他们过来，我可以把倒座房给腾出来回家住几天，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
    “嗯，那应该没问题。”
    “不过我觉得吧，你姥爷和你姥姥现在都不在了，你舅和你小姨他们以后未必年年都会再来了，你看今年不就没来吗？”
    唐宁辩解道：“那是因为去年四月他们刚过来参加完我姥爷的葬礼，所以今年春节才没再过来的。”
    “行吧！”左婧嘟了嘟嘴，继续往身上抹润肤乳，抹了没两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遇着钱海东他妈了，老太太跟我说咱们这片儿要拆迁，已经有中介过来收房了，说给的房价要比政府补贴的高不少，不少人家都动心了。”
    唐宁一惊，年前她倒是听刚子妈提到过这事儿，难不成不是谣言？
    “明儿我得回去一趟，这事儿要是真的，干脆就让我爷爷提早把房卖了得了。”左婧道。
    唐宁不解，“中介为什么会比政府给的房价高？”
    “说是这一片要拆了重建，还是四合院，原来住在这儿的住户有优先回迁权，价格上也有优惠，不过再优惠肯定也特别高，咱们这种老百姓哪儿买得起啊，但一些有钱人早就盯着咱们这边的房了，就想先买下来过了户，等这片儿重建后再迁回来，所以中介收房的价格就会高一些，因为不愁卖。”
    唐宁听了没说话，双眉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左婧又继续道：“比如你们家这院子，拆了重建以后如果你还想迁回来，就得往里贴不少钱，不如索性卖了，中介给的还比政府贴补的钱多，回头拿着这些钱在别处买套房再买辆车，还能剩下不少，下半辈子你班都不用上也能够花的。”
    唐宁的眉还拧着，“所以你想让你们家把房子卖给中介？”
    “如果真有这事儿，那肯定是卖给中介划算啊，反正我们家肯定是没钱迁回来的。”说完左婧又反问唐宁：“你呢，打算怎么着？”
    “……我不知道。”唐宁是真不知道，她现在有些懵。
    怎么……就要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