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倒影
游戏机和小电视被我爸搬了出去,台式的电脑安在书房。领导主任话下,我们这帮人,难得安顿的家被拆得四分五裂。
床头书架摆满小题库,门上贴着单词或文言文,每天早上能看见“fight”的拳头猛地向上日破天空,房间里除了《红楼梦》等没有其他的书......
太宰或是芥川,残阳或是古龙.....在长风入围全国优质高校那年,全被装进箱子扔出门外,啥都没留下来。
宋云哲家里储物间多了四五个大纸箱。管什么谁——画本、小说、篮球周刊都封进了棕黄纸箱。
那天是圣诞节,分不清索取给予。
白昼多惹人生厌,金阳升起,宋云哲又要在零下十一度里满世界逃窜,半夜再躲进我床下,我九点苟全性命狼狈回家,来不及拥抱夜晚,接着周而复始在六点多看缥缈月光。
“你在我这儿能藏住吗?”
“先苟在这儿吧,也只有你这儿能吃能住还能看书写东西。”
“好像是,别人家基本都除了床和桌子基本屁都不剩了。”我说。
“哎,我睡了先,在小木屋里写了一天小说儿。”
“哎.....嗯,好。”
时间开始晦涩,窗前吊兰开始耷拉下来,翻开书包抬起钢笔,咳嗽两声,行行写出蝌蚪似的歪曲小字儿,几近窒息的大脑无厘头拉开了窗,在积满淤泥的时间中睡倒在冰点之上。
颅骨开始发烫,阵阵刺鼻的油腻让整个人无比反胃,仍开着的灯光散出蛛丝般的虚无轨迹,躯壳像是一根透凉的冰锥,开始从内而外的缓慢熔化。喉管被瞬间割破,糊状物决堤地从口中翻滚而出,清醒的直觉感受得到厕所的恶臭,随之物理无力地发出阵阵呻吟。
“孩子,怎么了?”我妈跑了出来,后面紧跟着无规律的响亮脚步。
“等着我去拿药箱。”他说。
血液几近沸腾,烧到38度的肌肉红肿着不由得阵阵抽搐。吃下不知名的药,在问候后无比安稳地躺在床上,手背轻放到额头,无由地感到无比温暖。窗前月亮褪去一层冰霜,化作初春小河在宇宙间如初般一泻千里,于视觉尽头埋下的宝藏闪出无比高洁的银光,没有寒风,没有雪花,唯有月华浸没的眼角湿润又刺痛,悄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上眼帘,留到流到耳根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这两种交织出世界的......秋水。
“今儿早又有四五个人跑到我们这边儿了,我还真不信谁受得了这么傻逼的政策。安心好好休息......”单思宇发来的讯息,敲碎了模糊的清晨。
费尽浑身解数爬下床,低头窥探背对着我的那具“尸体”,紧贴着冰冷的白墙壁......
“宋!诶!起床了!”我低声叫到。
他扭曲着形体翻过身,几近闭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老子他妈终于生病了,自然醒是真他妈的爽!”我笑着说,喉咙沙哑,咳嗽两声。
“你还是注意一下吧。你爽了别打扰我睡觉了。”
爬上床盖好被子,按着预想接踵而至的关心和药物路过身边,微动湖水的涟漪。床下的人依旧一动不。
“我走了昂,这些书我拿去看看。”他叫醒睡着的我。
“哦。你去哪?”
“随便吧,只要能干这些事儿的地儿就行。”
“还去小木屋吗?”
“或许吧......”他穿上我的帽衫,走进风中。
轻摇着的蓝色窗帘,洋溢地看着控诉天之弱的云杉......打在床脚的阳光刚好,为本来温和的肢体增添几分热度,驱散表面的浮冰。
在秋天能看见世界。没有其他办法看到流光溢彩的树叶,唯有最深处的凋零,才能窥见衰败那一刻永恒的璀璨。我一样,世界一样。癫狂之日,幻想和现实交相驱逐,交织窜起的火光让世间云飞雾散,仿佛只有上天自持,生命方不致于支离破碎。
罪恶地接住这恩惠,无奈时间长短,或是有什么天崩地裂的灾祸纷至沓来,也再所不惜因为在时间纵深,再寻不到更惨的回忆,纵使千刀万剐,也只不过是唤醒一段平常的记忆。
算得上徒劳的慰问,或是用豁开命脉换来的一段黄金时间......活下去,就尽情挥霍这天神施舍,竭力挽弓射向参宿,若一落谷底,便结束这谑苦相织,或或许能掀起万物之重,将我,我们,推上圣坛,然后把云端的一根根紧锣密鼓的石柱踩的粉碎,翻开云层,化作指尖尘埃埋葬昨日那浮华朝城。
打开电视翻出夹在书中的碟,家中孑然一人看《龙猫》和《风之谷》躺在沙发上不盖任何被子,野蛮地钻进幻想,最好让当下变得更为窘迫,内屋的风刷刷地吹过,在尴尬的年岁,多一分挥霍和索取,让浅草狂妄生长,榨干泥土,用坚韧的根须刺穿磐石,和梦境相触在地下,听风吟唱后送走草籽,然后不朽地华丽凋零。
喝一口冰凉的白开,倦意死死嵌入心口,放肆伸开双臂,假想拥抱死亡。
“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因为他无法更坏。努力过后,才知道许多事情,坚持坚持,就过来了。”
梦中当年的韩寒写出了《零下一度》,震撼了文坛。澎湃的一腔热血,红了眼似得找命运出手。神经开始发烫,潜意识恐惧着紧绷的血管在一瞬间扯开裂痕。
“诶诶诶。我去,这么烫。”他拍拍我的头。
揉揉映射着各种暗色光的惺忪双眼——“今天这么早?”
“外面太冷,还容易被人逮到......你好好休息,我现在贼累,今儿逛遍了各处巷子。”他说。
伴随床底的鼾声凝视斜阳折射的黯黄天花板,一直飞虫追随着光影折射的轨迹,直到跌落窗棂。翻开他的皮包,里面有我初中通宵看的武侠小说,手纪和派克笔,翻开一摞稿纸,画着一张地图,贴着张不一样的牛皮纸——
“兄弟们都在
阳光下等待
发芽后的样子
会是哪一种色彩
如天空般蔚蓝
如鸽子一样白
有人群的黑夜
不会有无奈
一身光芒撑起一方云彩
洒落天下花朵都会永远盛开
不曾熄灭的火会永远的燃烧
在每一片记录时间的花瓣上
胸膛抛开
所有人跟我来
不惧远方的远方
把门打开
敲脑袋
这天都是小孩
为了明天的风景
鲜血洒在星河”
悄悄看他熟睡,缓缓拿起笔,大沓稿纸背面:
“花落在白云边
小孩子荡秋千
远方不会再远
这是我们的春天
红色衣服咬拉链
长不高的少年
钓鱼一天
晚霞一片
——from the park of the freedom.”
笔锋闪过不知何处光芒,露出夜幕的金星对我眨着眼,一只喜鹊在窗旁逗留,摇着脑袋告别背后落下的夕阳,问候我何时踏上归途。
静等着窗边手机闪亮或门铃响起......
乔叶可能太忙了吧,学校又开始抽风了,或是正在抬头和我凝视同一颗金星。
梦里能想到我冰冷的脸流露出温情目光,融化溪流,滋养娇嫩的花儿,紧紧抱住她,让衣裳下的伤口缓缓愈合,剑角闪出红晕,喷薄出一腔热血,故乡的花儿伫立在背后,回身归去,方不致于鲜血冻结或被箭矢轻易刺穿,顷刻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