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逆流成河
香烟早已飘上青空,大刀似的凛寒月光肃杀般挥霍在刺破云间的山峦。
我们在包绕城镇的山旁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木工小屋,陈旧了不知许久。用毛布抹掉角落的蛛丝,扫干落叶和灰土,单思宇聚齐了俩班那十一二个人,勉强挤在仍留木香的狭窄空间里。
中二青年的秘密基地,在记忆中或许就长这个样子吧......
我吃掉手上剩下的烤馕,看着围在中间儿的单:“咱们以后有啥事儿......可以来这儿昂,咱们糊里糊涂也得算个组织了吧?”,边清晰低沉地吐出每一个字,挠挠后脖子。
“那叫啥名儿?”我问。
“咱都想好了,——‘雨祀’,够会意的吧?”
身旁的宋云哲惺忪地笑笑,这帮人的周围穿斥着匪夷所思的脑洞。让我也......想不清说什么。
月环高悬地着凉回家的路,我呡一口雪碧,看着宋转着2b铅笔嘴里念叨着什么。
“去顺道找趟老马吧?”他说。
“无所谓,走。”
传过破烂的铁栅栏,使劲掸下外套上的铁锈碎屑,紧接着不约而同抽搐般地扭动躯体,双手同时怎么也摸不到后背中央。
“这学校他妈是上古时代建的吧?”
“哼,那个不是?”我说。
丢上石子,然后程序化地发生一切。
“诶呦,‘元风’来了?”张扬跑下宿舍楼。
“拿着。我最近赶完的。”
“没问题,你的稿费寄到我这儿了,你点下,应该是550。”,“可以啊!你这作品反向贼不错的。”
“还好吧......免不了每天都在崩溃边缘。”,他褶皱的信封揣进外套,揉的眼睛通红。
“发生什么了?”
“学校那帮整天穿一身正装的主任,期末他妈从不把我们当人看。”
“屁话!什么时候当过?”我在一旁谑笑道。
“反正就是......从早上七点太阳还没出来,然后到晚上一两点太阳都快死出来了.......每天啊,就是在学校抓紧一切时间狂写,一两点钟勉强回家划拉完作业,然后一般写到街上隐约看到环卫工人,能睡就睡会儿。”
“那你这身子扛得住吗?”
“不是,反正大学完基本一身病,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趁早用这唯一一个办法离开这鬼地儿,要不你怎么换得来同情?”他冷酷地说道。
倏忽想起那一晚和他说过的——“暴虐到没有人样后让人安心睡一觉儿的爽快滋味儿。”
......
牵动起无数思绪。
“注意下为妙。如果打算拼一把的话,把学校时间用好。”他不断摩挲着厚厚的纸袋,微微鼓起,重量可观。
“今天去你们家住一天?今儿家长不在家。”他说。
“随意。”
校服外套摊开甩在床上,书包张起血盆大口,紧关着的门内被带回一阵阵奇怪的气息。地摊刚被打扫过,无数根纤毛尖端圆滑反射着灯芯的白光。
躺在微凉的地板上,无端的杂音和疼痛顷刻震爆在灯光中,怪力乱神飞逝窗外。
分工好科目,提起千斤重的手,捻着鬓角的发丝,笔锋的速度流动愈来愈快,钟摆嘲弄似的反复招摇,铅芯折断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玷染的手心内侧,冻疮上凝结起一层层素黑的薄膜,铃声响,身旁的他半昏迷,手机上闪起几个字儿“爸——‘年级主任的话一定要听。’”
不再听克莱德曼,换上摇滚调低音量,他反复振动的脑袋重重停顿,倏忽醒来。
“神他妈十二点半了,快点把你写完的给我看看。”,“今天不知能还能不能写,感觉要瘫痪了......”。
“那就睡呗,顶多也就惹点儿麻烦。”
“我真得贼不想跟那帮人有那种居高临下的瓜葛......”
“算了你直接写吧,我把作业写完给你抄。”
打开陈旧的厚笔记本电脑,开始在搜索栏里输入压轴题的题干,“这答案你他妈给我我都不想抄啊。”
“你就写几行划几行然后再补几行周而复始,然后所以得结果,就这样,反正数对就行。”他含着糖说。
“作文我就直接在网上荡了昂?明早去打印。”
“随便,反正也没人看。”
键盘轴承敲击出生锈发条的声响,环绕魔法般骚动上头的倦意。
过程越发飘逸,符号渐渐扭曲,字母在三色的万花筒里无规律反复旋动,弯曲的姿势趴下五分钟重新恢复意识。
“诶你说怎么睡得时间贼短精力又能贼好?”
“哦,累到自然倒,五分钟后有了意识能顶一个晚上。”我精神亢奋地说。
“听着真他妈爽,你要说让一个吃完酷刑的人躺床上睡一家,他能爽到死而无憾。”
“咱要是生一场病不也行吗?那感觉你懂的。”我说。
“听你讲过。难受的很,但能一试。”他说。
“交给我。”
他一声不吭,少了说话的力气,继续迸出能量,仿佛能看到身体由内而外地不断萎缩,手上露出来的肌肤却真实般地黑涩而干枯......
“有纸吗?”他仰头紧捏着鼻子,手指上沾着殷红的血。
我扔过去一卷儿,回头用鼻腔长呼口气。
......
把一大摞本和纸搬到他肘旁的桌面上,低头不出三秒让精神从世界消失。
漆黑间没有风声,却在默然地随时间飘游,穿梭进交叠的维度,失重的躯壳在无端下落中撕成残片......
我猛地蹬脚踹动床帮。
“你他妈差点没给我吓死!”他说。
我看看三点的表,像站在坝顶看滚滚而去的水流。该来的来了,错觉中死去了五分钟,头脑变得依旧休溃,肢体却像吃了药般伸长出野蛮劲儿,翻来覆去,时而用指尖无意识全力来回滑动脸颊,冲破天际的焦灼旋转心口,心跳声盖过窗外风声,床单早就一塌糊涂。
“你把大灯眯了吧。”我说。
我越来越厌恶光亮。在辉阳下看不见世界真诚,唯有夕阳撒下的宁静瀑布,痛并安详般实在。月亮就应该一直挂着,这些光明足矣,奢求这么得多,最后谁不是虚掷?
浑身开始渐渐消肿,释放出难言的酸涩。
黑墨浸透眼帘,转瞬晕眩滑到天边初晓。
我叫醒趴在桌上流口水的宋云哲,他疯狂抓挠着仿佛长了虱子的头发,简简单单裹成粽子骑单车出门。
“诶呦卧槽化学没带。”我坐在座位上说。把一堆纸本堆在桌角,抱住身边的暖气管泄空所有紧绷的劲儿。
大胖主任又若隐若现强调了那天说的话,声音粗俗高调得很,无端地让空气肿胀,险些让人从座位跳起......
“宋云哲,站起来!”地理老师脚旁散落着粉笔碎渣,扯起一摞夹好的白纸,几张飞翔在空中落在四处。
“你要写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还不如滚回家。”说罢吃力地撕开,白色纤维中流淌着的鲜血喷薄而出,染得天色殷红骇人。
“就是,你过几年能有啥出息?”那个奇形怪状的声音深深刺穿了坚硬的围墙。
“老子他妈要你管?混蛋玩意儿!”他喊道,惊来体态臃肿的年级主任。
“你们班闹什么闹!”
“这位同学,上课写这些破东西,行为实在太恶劣了!同学叫他改正他还骂人!”刚刚回过气的那位老师再次用无比锋利的眼光切割着早已四分五裂的他。
主任捡起讲台上落下的白纸,“我都说过几遍了?啊,别以为戴着一副眼镜就能罩住内心的空虚,写这玩意儿想有出息,痴心妄想!学校容不下你这种垃圾!滚回家去!”
坐在旁边的那个学生敞开校服鬼魅般朝他无声鬼笑,样子让人千刀万剐解不了气。
他疾步走到跟前,拿起桌角摞起的成吨书本摔在他身上,随即耳光响亮,如同砖石平拍在冰面,喷出那股深藏的懈恨。
“你反了?要犯浑回家跟你家长犯浑,学校是学习的地方。”
他屁话不多说回身抓起书包,甩开主任那双有力的手,“别碰我,人渣!”摔开教室的门,在楼道里想起疾跑的脚步声,仿佛路途无限遥远,那声音悠久而沉重。
“没事儿我找他家长......”他跟地理老师说,翻起空无一人的桌斗,举起一本《鹿鼎记》指向身前——“我看谁再敢不务正业!”
地理老师招呼我过来,我压抑着罪恶的思绪,站在身前,“你去把他追回来,快快快!”我飞速地转身,拉开紧关的前门,两眼通红向前跑去。
走出教学楼,不见人影儿,北风彻骨。落叶皆散不知去往,滴滴答答的冰锥如青云般惨淡,凝寂了罪数,彷徨了孤独......
没来得及及和睡着的保安大哥说,推门冲出去,向他家狂奔。路过市中心的街道素质极低的社会青年疯狂按着喇叭,安静显得如玉般可贵。
“你个混账东西,你写这破玩意能赚钱吗?你的目的是他妈要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赚很多钱,懂吗?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
“无药可救......”他仿佛看到了在门缝静看的我,甩开手走进屋里。
“你他妈站住,让你走了吗。”像他打那贱人一样扇出闪亮耳光。
“滚,操,你们他妈除了资本还懂什么玩意儿。一群行尸走肉,我他妈不想变得像你们一样丑陋!”
“你还牛逼了是吧?好,反正你以后看不到任何那些烂书了,你一写我就撕,看谁厉害。”
“谁他妈怕谁?”他急忙抽回左臂,抓上一个腰包起身而逃。
“你他妈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他拉起我的手,喉咙起伏垂死般吐露着雾气,拿起门角的三个啤酒瓶用力摔的找不到玻璃碴,拉着我飞快下楼。
“今天放学我他妈揍死那姓王的!”
“我陪你一起。”我抹掉他眼角快要结冰的泪珠。
......
我把钥匙塞给他——“你先去我那屋藏着,放心吧没人知道,都他妈糟成这样了,后面一切都会好的。”我飞奔回学校以避开锋芒。
“咱放学把那个姓王的教育教育吧,你都不知道他把咱兄弟还得多惨!”
“我早就听说了,妈的气死老子,放学找人干死他。”单思宇抖了抖外套重步往班里走。
辉阳濒临死亡,不由得感到心安。以睡熬过晚自习,叫上隔壁班哥仨,拉扯起我们班那几个兄弟。
“都听说了吧?”我问。
回答齐声,千篇一律。
“老子跟他说了,今儿他死定了。”单思宇说。
班里左前排的位置齐刷刷地空着,压抑的空间中能细致感受到掺杂的那份诡异气息。
“走吧。”门外的眼闪着光,像深夜的猎鹰。
周围的人无不倾倒于这番属于他的悲壮。
总算在白色大楼里看到了真诚的温存。仿佛墙皮脱落,融化琼浆,热土不断向前蔓延,和风霜擦出鲜亮的火花。
有熟悉的感觉向后拉扯。“等我一下各位......”双耳变得炙热。
“今天平安夜能陪我嘛?玩到多晚都行。”她说。
我犹豫一下......
“那.....行,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把我家地址给你。”随即在包里胡乱抽出一张纸,潦草写上。
“不愿意吗?你不会真不喜欢我了吧......”她一脸失落地说。
“别瞎说,傻瓜。”我轻轻抱住她,低下头榨干心头所剩无几的温情,在额头上烙下印记。她死死抓住我的后背,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虚幻中显得真实,抽象成一条曲线,记忆的目光中每段波折历历在目。
“我会一直等你的。我陪你一起守护年少!”我说。
“嗯......”她羞红了脸,说。
走下楼梯跟上那帮人,打车去王轩楼下,掰动扭响身上每一处关节。
“等那孙子来弄死他。”宋云哲说。
一个纸箱扣在了身旁一人的头上,漆黑的巷口从地下扭曲爬出五六个黑影儿,一身蓝白衣服的人扭打在一起,脚步像断线风筝胡乱飞舞,记得清每一个人的样子,用手肘重重夯击贱人弯曲的脊背,不时响出几声惨叫,眨眼的片刻青光肃杀刻入眼帘,徒增虚幻中的真实感。
脑袋被人用拳头打得嗡嗡作响,脚底的地面不断吱吱呀呀地响着。能听得见那来自生命深处的嘶吼,震的周围砖墙颤抖,有个矮胖的贱货被他像抻面一样扭曲地摔像废品堆。我低身拉起重击我头颅的身躯,把这幅恶臭的空壳摔在地上,用踩满脏水的鞋底蹂躏着这个早已不成样子的人,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头,装在废弃的铁柜上,瞬间沉寂的疲劳与彻骨的疼痛贯穿全身,满身的汗水在冷风中吹得冰凉,血液凝结成冰,四肢上的伤口仿佛不再流血,臃肿的家伙不知何时不见了,我呆滞地躺在铁柜旁不省人事......
单思宇飞快捡起地上不知谁扔的校服在我头顶五花大绑,右手的指尖变得粘稠,挥过右手的空气充斥着强烈的血腥。一只手紧紧地按着我剧痛的头顶,不时忍不住发出几声嘶哑的喊声。
“宋,我们为你报仇了。”用着最后一丝气力,说着自己认为的最后的一句话。
“走吧,回家吧,你这要好好弄一下.......”他一脸凝重地说。
逐渐被零下的寒风吹得清醒,捡起地上的手机,跟我妈条讯息——“今晚在吴浩龙家住一晚,让他给我讲讲今天数学的考试题。”熟练地用冻僵的手指按着按钮。
——“十一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永远爱你......”
我们打车到家,用不知谁的校服处理好头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走着......
“你先从那个窗户翻进去,别让我家长发现,我要去见个人。”我说。
“早点回来,小心点昂。”他说,熟练地爬上墙,无声翻进窗户。
我忍着剧痛走在路上,消耗着生命跑去花店,买一束最好的红玫瑰,掏空腰包。每隔三秒看一次时间艰难地往楼底下跑,寒风啃食着脆弱的骨骼,僵硬的关节摩出刺耳的响声......
我大喘着气,身后温暖的手紧紧环绕着我......
“对不起......”没等我说完。
“来了就好,我愿意为你荒废所有的时间。”她笑着说,融化了我肌肤镀上的冰霜。
内心燃起花火,心房灯火通明......
......
就这样沉默着的,过着这段干什么都浪费的时间,想直到入土为安。
我转过身,把最鲜红的玫瑰插在她的发梢,紧紧地包裹住弱小的精灵,我仿佛一直坚信着——她与月神同天降生,喝着雨露成长,用琼脂浇灌,和林间的小鹿一齐长大.......
人分两类。
迷人乏味。
“乔叶你知道吗?我要为你挡下满天风雨,留下南十字和幸运。为你守住所有风景,不顾一切的决定。历经山海也要保护你,就算搭上了命运。有我们的那片天空,也永远——都是晴。”。
“对不起啊,我不想哭的......”她依偎在我的怀中央,宿命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心头。
相顾无言,如这般,惟有泪千行。
不知何方钟楼悠长地回唱,阵阵花火飞飏,晚风丢掉无情细柔地吟唱,门前的柳树重新抽出新芽,一切轨迹射穿宁静的狂野,绽放出春日与秋思的回忆,两幅躯体渐渐变得酥软,在夏忆的暖风中融化,随河流与风声一路向西。烟花的晶簇镶嵌在湛蓝的夜幕中,璀璨着,属于我们两人——被遗忘着的。
叹息吧。
躲不过将自己烧尽......
我轻咬住她柔软的下唇,怀中流动的曲线如触电般掀起涟漪,她的眼角泛着泪花,紧闭着双眼。拉下黑夜的帘幕,把尘世最宝贵的,从混沌的世界中剔出,轻放在麦田里,静等着夏夜挥洒漫天繁星,用纤柔的月光摇曳流淌在苍穹上的银河。
恐惧着这番美景破碎,进退两难,只愿时间——入土为安。
静看着烟花,静看着她,火焰落入大海,生命拥抱着夜色,我细柔地轻吻这纯洁的女孩儿,将放肆化作嫩枝,把山海化为森林。
生命的所有,都抵不上这亵渎的罪名。
唯有这刻,怀中、心中、眼中,皆是真实温情的——自己。
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站在城中,看时间燃成灰烬。哗哗作响.......
等天空失去蔚蓝,你还有我呢。等大雨淹没夜晚,我来接你了。等狂风吹透睡梦,抱住你了呢。等晚霞占领黄昏,我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