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再青是南方人，家里的口味也是偏甜，她做的菜很合龙忻的口味。
    龙忻尤其喜欢那碗大花菜。
    沈再青炒菜的时候放了糖，没有炒太软，嚼起来脆脆的，甜甜的。
    她的筷子几乎都落在这碗花菜里。
    她吃花菜的顺序和别人很不一样，别人都是先吃花菜的头，再吃花菜的杆。
    龙忻是从花菜的杆开始吃起，一大朵花菜尾端朝后放在嘴里，慢慢地往前消灭。
    吃到最后，就像嘴里开了一朵花，很有趣。
    龙忻吃花菜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沈再青都要停顿几秒，看着她把那朵花菜消灭再去夹自己的菜。
    这个习惯在别人家的小龙身上都没见过，应该是龙忻独有的。
    吃完午饭，沈再青接了几个学生的电话，去书房里翻看了几篇论文。
    她给龙忻摘了几颗树葡萄，洗好放在碗里，送到龙忻的面前。
    龙忻吃着碗里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树上的那些，这是出于她的本能。她现在是幼崽的形态，本能想爬到树上去，扒拉在树上吃比较爽快。
    沈再青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她的执迷的目光，笑着解释道：等晚上就可以爬上去了。
    你现在这个体重，会把树枝压断的。
    龙忻赶紧把定住了的目光收回来，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树葡萄，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沈再青路过客厅，倒了一杯水，又往书房去了。
    龙忻很奇怪，为什么她都进来这么久了，沈再青还没有找她要信息表？
    难道她对她的身份信息一点都不好奇吗？
    可龙忻又是分裂的，她不能让沈再青看到信息表。
    她看到了就会知道龙忻已经是一条2500岁的成年青龙了，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龙崽。
    但她又能隐瞒多久呢？她可以一直待在三号楼不出去吗？
    三号楼有特殊的保护层，覆盖着建筑和公共用地的外围。龙在保护区域里可以自由地选择形态。
    但出了三号楼，进入没有申请龙族专用保护层的区域，龙只能用人的形态和人相处。
    诞生一两个月的龙崽出去就是小孩童的形象，而成年的龙，对应着的也是成年人的体态。
    只要她跨出了三号楼的保护区域，她就不得不以自己真实面貌面对沈再青。
    那个时候，沈再青会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龙忻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坐在沙发上用手抱住脑袋，碗里的树葡萄也不香了，艰难的抉择让她不知所措。
    她一开始打定的主意是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
    可现在，她动摇了，因为沈再青好到让人不忍伤害，她真的很想养一只小龙，而不是她这样故意蒙骗她的龙。
    最后欺骗被揭开的时候，最难过的也一定是沈再青。
    龙忻从自己最坚硬的那片龙鳞下，掏出了藏得最深的信息表和评分表，她紧紧地拽在手里，也拽着她的命运，走到书房边，敲响了门。
    第4章
    龙忻？
    进来吧。
    沈再青倒是没想到龙忻会主动来找她，龙忻一直表现得很扭捏，很紧张，她觉得自己要给她留出空间，让她适应环境，也适应自己。
    或许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自己。
    沈再青从书桌旁起身，想着现在龙忻身子矮了一截，可能够不到门，就想走过去开门。
    可她刚站起身，门就吧嗒一下，被龙忻拧开了。
    为了不吓到这个战战兢兢的小傻龙，沈再青就站在原地等她先开口，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龙是天生的数学家。龙忻从门边绕到沈再青书桌前的时候，走了一个很漂亮的弧线。
    他们在不经意间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以走不偏不倚的长直线，可以用同样的节奏走楼梯，可以将西瓜挖出一个十分规则的洞......
    怎么了？怕小傻龙不知道怎么开口，沈再青还用话引着她。
    教授，我有东西要给你。靠近沈再青的书桌时，龙忻抬头了。
    书桌有点高，龙忻踮了踮脚，将手臂高举过头顶才能够到桌子的表面，她将四张表格递了过去。为了不让纸张摇摇欲坠，她还用手掌在尾端拍了两下，让四张纸完全落在桌面上。
    这是要给你的资料。自觉做了亏心事的龙忻不敢抬头看沈再青，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小小的。
    书桌挡住了沈再青的视线，龙忻静静地等待着审判。
    沈再青将资料拿起，捧在手心里看了看，随后便了然一笑，她知道症结在哪里。
    仔仔细细都读完之后，她望向龙忻所站的方位，说：嗯，我看过了，资料没有问题。评分表我会好好收着的。
    没有问题？
    龙忻猛然抬眸，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踮起脚尖，去看沈再青脸上的神色。
    然而，她在沈再青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任何嫌恶的表情，任何的不妥都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想要一只小龙崽吗？
    沈再青盯着震惊全写在脸上的龙忻，弯了弯眸子，直白地说：我一直想养的是一只可爱的小龙，性格好，和我能处的来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不会因为年纪还有种族，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她的声音那样柔软，龙忻听来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沈再青走到龙忻的身旁，蹲下身子，按在她的肩膀上，用真实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要自信些，不用觉得自己比不上其他的小龙崽，他们有的，你统统都有。
    在我眼中，还觉得龙忻还比他们可爱许多呢。
    所以未来三个月，我看好你哦，龙忻一定会成为一只闪闪发光的龙。有信心在我这里拿到一个高分吗？
    初来乍到就得到了沈再青这么高的评价，龙忻身体的温度陡然升高，头上冒着热气，绿色的皮肤有发红的迹象。
    她像灶台里被烧得通红的炭火，温度只升不降。
    更加不知所措了。
    刚才是战战兢兢，现在是被沈再青的话熏得晕晕乎乎的。
    沈再青要得到她的回复，还在她耳边追问道：有信心吗？
    有、有。龙忻在晕头转向中作了回答。
    很好。沈再青笑弯了眼，拍拍她发烫的脑袋道：那没什么事了吧，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龙忻去客厅玩一会吧。
    她找了个由头把龙忻送出书房，给了她单独缓和的空间。
    龙忻出书房之后，没有去客厅，而是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的凉水，呼在自己的脸上。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沈再青轻柔的话语。
    龙忻要比其他的小龙可爱许多。
    我看好你哦。
    龙忻会成为一只闪闪发光的龙。
    龙忻抱着必死的心进去，却得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还被她遇到了。
    浴室冒出了水汽，那是凉水打在龙忻的脸上，经加热后形成的。
    龙忻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缓慢地扬起了一个笑容。
    阳光普照的生活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了。
    沈再青就是她的太阳。
    **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再青要带龙忻下楼溜达。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和其他的小龙崽同款尺寸，走在电梯里也不用担心会被好奇的目光打量。
    所以沈再青打算带她去小区楼下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她们小区里有不少新奇的玩意，有几个还是超大型的游乐设施。
    虽然是被孤立的一栋楼，但加上绿化、设施，三号楼的占地面积比星河湾小区总占地面积都大。
    三号楼也有自己的大门，门里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三号楼范围内的建筑、绿地和设施都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防护层里。这是龙飞行的限定范围。
    再往外，他们就会撞上坚硬的壁。
    这是专门为龙设计的隔离层，不影响龙与人的日常生活，只是像大笼子一样禁锢了他们飞行的高度和宽度，是为了避免他们胡乱飞行而影响航线。
    这些规则，都是人定的，更多考虑的是人类社会的秩序和人民群众的安危。
    龙不仅会飞，还有许多攻击性的武器，例如他的爪子，喷火、吐水的特性，以及暴怒时人类无法比拟的力量。
    当然，现在这个社会的人类已经和龙磨合了几十年，基本上能达成友好相处的目标，龙伤人事件发生的概率并不高。
    一只成年的龙，拥有三种体态。
    一种是40公分左右的幼崽状态，小小的，体重也很轻，人在后面轻轻一提溜就可以把他提溜起来。这种状态下的龙只能在低空飞行，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喷火和吐水，但威力都不是很大。
    第二种是龙成年之后才会拥有的，成龙状态。这个时期的龙就是火力全开的中国龙，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注1]。
    可以腾云驾雾，还能喷火、吐水、生出防御盾。
    种族的差异性也在这个时期体现出来，从外表上。
    现时期的龙根据外表颜色分为青、红、黑、白、金五个种族。
    其中青龙地位最低，青龙祖先残暴，做了很多坏事，在龙族中风评非常不好。最尊贵的是金龙，只不过金龙龙崽的成活率极低，数量逐年降低，现已销声匿迹。
    龙族族长在现如今地位最高的白龙家族中推选，如果不出意外，今后也一直会由白龙家族延续下去。
    第三种体态就是人形。
    可以这么理解，保护区就是专门给龙变身用的。长时间保持人形，会使他们的体质下降，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所以在某些休息的地方会专门设置保护区。
    但保护区之外的地方，龙都要以人形面世，这是强制性的规定，如果违背了，就会被重惩。
    龙化作人形之后，与普通人无异，不能使用法术，不能喷火，不能吐水，力量也被削减了。
    这个时代的龙都在向人靠拢。
    为了享受更缤纷的世界。
    他们可以像人一样入校学习，可以像人一样上班赚钱，可以像人一样用赚到的钱买东西，不过他们喜欢买的是好多好多的西瓜。
    也可以和人类做更亲密的事。
    前提是通过各项考核，获得当人的资质。
    三号楼就是考核的第一关，99.9%的龙崽出生以后要被送到这里，和人相处三个月。
    像龙忻这样已经2500岁的成年龙了，才进入第一关的考核，实属罕见。
    沈再青不去细问原因，隐隐觉得与她的种族境况密不可分。
    她不以出身论人，更不会被龙族的种族论牵着鼻子走。
    她只希望在这三个月相处的时光里，龙忻能告别烦恼，不要压抑自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带来的愉悦。
    比如现在这样，她们路过奶茶店，龙忻被海报上的冰镇西瓜汁吸引得挪不动脚步，和同样遭遇的小龙崽同款姿势，石墩一样杵在奶茶店的前面。
    沈再青觉得这样就很好。
    别的小龙有的，她的小龙一定也要有。
    沈再青给她买了超大杯的冰镇西瓜汁。
    龙忻双手捧着都有点费劲，毕竟这杯西瓜汁都有她一半那么高了，她将杯子的末端抵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借点力。
    沈再青本来想让她一边走一边喝，不远处就是三号楼的著名景点忘忧湖，现在正好是落日时分，在湖畔能看到很美的落日与霞光。
    但又看她这么费劲，沈再青就将她带到了一个就近的长椅上，坐下来慢慢喝。
    巧的是，她们坐着的这个长椅正对着三号楼另一个著名景点沈再青种的两颗树葡萄。
    所以也能看到十分有意思的画面。
    保安拿着一个小喇叭，喊道：要吃树葡萄的排好队，只有排好队的才能吃树葡萄！
    在他身侧，不到他膝盖高的小龙崽贴着路边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保安根据排队的人数估算了一下掐表的时间，又提着小喇叭喊道：今天的排队的有点多，每只小龙都只能吃一分钟。记住，限时一分钟。
    方圆十几米内的小龙都聚集在树葡萄下排队了，只有龙忻还坐在长椅上，还捧着那杯西瓜汁在喝。
    紫黑色的树葡萄散发着诱人的果香，离她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她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拎着同款饮料的一位女士走了过来，在沈再青旁边坐下，笑眯眯地问：你们家小龙怎么没去排队啊？不喜欢树葡萄么？
    她手中的西瓜汁小龙崽只喝了一半，走到树葡萄跟前，又被树上成熟的果实捕获了心神，扔下喝到一半的西瓜汁，乖乖巧巧地去排队了。
    她不是个例，其他的领养人也有类似的遭遇，小龙很难逃脱树葡萄的吸引。
    沈再青的小龙很特别，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从一而终地将西瓜汁喝完，所以这位女士很好奇。
    沈再青笑着回道：我们家小龙要吃树葡萄不用排队。
    她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去排队。
    第5章
    你是沈教授吧？
    拎着同款饮料过来搭话的女士姓黄，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没什么皱纹，保养得很好。头发随意地盘起，发夹也有可爱的西瓜图案。
    她的家在十五楼，和沈再青一样都是01室的。她们偶尔会在电梯里遇见，只不过之前没怎么说过话。
    她们家小龙尤其喜欢在小区绿地上打滚，看见了蝴蝶就会变得分外安静，会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看。蝴蝶采花蜜，她也采花蜜。
    沈再青经常看见她带着她们家小龙下来遛弯，早中晚各溜一次，是个尽职尽责的领养人。
    你一定是沈教授。黄女士很确定，脱口而出。
    面对龙崽为之疯狂的树葡萄，还能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江华大学的沈教授才能办到，绿地上这两棵树葡萄也是她倾情贡献的。
    她的种植基地里还有几百棵树葡萄，自然有底气可以说这样的话。
    任何一只小龙只要进入了她的种植基地，一定会有一种进入天堂的感觉，估计来十辆拖车都拖不走。
    三号楼里的小龙都听过沈再青的名字。树葡萄底下立着一个介绍栏，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上面就有沈再青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