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盐案24
【雪盐案24】
车子启动,一路向南,绕过河堤,窜上一条上山的小路,窜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拉了闸,两个人只好下车徒步走。
许昼穿着杨循光的t恤,左肩肩头的短袖子挽上去,露出一小点黑色纹身,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条洁白的手臂上似乎有一小片阴影。
杨循光努了努下巴:“这什么?”
许昼正往肩头放的手一顿,“地图。”
“啊?”放眼望去,杨循光忽然就明白了:“大明山啊……”他若有所思,“还真是这地方。”
许昼问:“怎么说?”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逐渐偏离那条土路,被踩过的枯枝烂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杨循光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当年,许夜办了一桩案子,人口买卖,小姑娘是从县城来的,刚进城就被人骗了,先是传销,后被人贩子接手,卖到这座大明山里。”
“嗯。”
“那小姑娘身份证上的照片,黑黑瘦瘦的,我跟许夜去解救的时候,她被拴在屋里,一小团,缩墙角,一见人就叫唤,我耳膜差点交代在那天。”杨循光说的随意,但许昼听出他的意思:他特意描述了那被拐女孩身份证上的照片,但那天……
“救出来以后,先送酒店里洗澡换衣服安抚情绪,嚯……在警局再次看见,白净的不行,浓眉大眼,水灵灵的,还挺漂亮。”
两个人果然不是一个人。
有人冒充了被拐女孩儿,捅出了大明山,这个雪盐生产工厂的藏身地。
杨循光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朝山顶上看:“我们现在应该挺隐蔽的吧。”
许昼也停住脚步,抬眼朝上看。
不远处的高坡上站着一个人,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头发散着,很乱,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映在她呆滞的瞳仁里。
她穿一条红色连衣裙,乍一看,和白思语那感觉还挺像。
隔着山风,她就这样遥遥的和杨循光许昼对视。
许昼说:“怎么办,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杨循光不动声色把手伸进兜里,“完了,老张她妈给我们警队求得护身符我没带着,早知道我一定塞手机后盖里。”
许昼问:“是鬼吗?”
杨循光打住她:“我们要相信科学。”
科学就是,半夜三更有个活体小女孩拦在半路上,她后头逐渐积聚起灯光,像是声势浩大的萤火,突然聚在一簇——就在刚才,她身后无声无息地站过来许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没有灯,看打扮,宽衣宽裤,老布鞋,挽起的裤腿上沾着泥巴,这装束应该是下地干活的。
“村民都来了啊。”杨循光皱起眉,但语气里却轻快起来,“许昼,你那地图里有逃跑路线吗?”
许昼翻了个白眼:“有的话,我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杨循光说:“没有地图的话,我们也得跑吧。”
许昼:“不行,跑不掉,我们得抢先手。”
杨循光手从兜里拿出来,是块糖,他迅速剥开糖纸把糖丢到嘴里,然后从后腰摸出抢,枪口朝上,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
那女孩儿突然莞尔一笑,那双呆滞的眼里霎时涌起一片俏皮,她舔了舔嘴角,把手里的煤油灯举高了些,这时候许昼才看清,她穿的不是红裙子,而是一件红斗篷,她把斗篷的兜帽罩在头上,只留下一个翘起的唇角。
她低声说:“带枪了啊。”
提着没有灯的村民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在女孩拉上兜帽的时候,突然蜂拥向前,没拎灯的那只手上拿着铁锹锄头,嘴里喊着“嗡哇嗡哇”的声音,像是梵语,又像是……呸,这就是噪音。
许昼烦躁的把袖子放下来,活动一下手腕,杨循光在一边咽了咽口水,轻声喃喃:“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两人难敌四手,再怎么能打也不能正面对抗,许昼骂了句:“当然是跑啊。”反身拽住杨循光就跑:“你那点枪子儿也不够啊。”
俩人毫无章法地沿着来时路逃,后头的人紧追不舍,场面一时有些滑稽,许昼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愈来愈远的山坡上,还站着那个小女孩,风扬起她的裙角,她就像一只要起飞的鸟,那张被兜帽盖住的脸,看不清神色。
那一刻,许昼有些恍惚。
***
刚开始,许昼还记得路,可山野茫茫,跑了没几步,人就在苍茫天地里打起转来,最后只能凭着本能在跑,但再怎么跑也跑不过一帮人,一个喘息间,许昼脚一滑,小石子蹭着鞋底往下轱辘,眼见着就要栽倒,杨循光眼疾手快捞住了她。
许昼就势坐在地上,这当口,杨循光像老鹰护仔一样罩在她身上,密集的棍棒打来,许昼觉得被罩在身下,呼吸都不太顺畅——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担心的。
透过交错肢体的缝隙,许昼看到清明的夜空被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挡住,如潮水的噪声往耳朵里灌,当中夹杂着杨循光的一声闷哼。
刚才那一下,打的太狠了。
许昼一激,厉声喊了句:“是我放的火——”
尖锐的女声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直入云霄,棍棒止住,周遭瞬间陷入死寂,那些村名迟疑着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围成圈儿向后退去。
山坡上的女孩儿轻轻笑了一下——她看不清这边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但她能看到许多人围成一圈。
这是个信号。
她理了理衣服,握住手里的煤油灯,不徐不疾地往下走。
人撤了,杨循光像是泄了气一样趴倒在许昼身上,许昼费力起身,紧紧拖抱起杨循光,他后背一片湿润,入手之处全然是黏腻触感。
人命攸关,许昼又厉声说了句:“火是我放的,我认。”
那群村民个个目光呆滞,漠然地看着许昼,和她怀里久快人事不省的杨循光。
许昼抬起手,整只手都濡湿了血水,她有点慌,茫然无措地说了句:“快叫救护车啊。”
村落遥远,大家基本都是法盲,还懂得相互包庇,这么多人一块打死一个人,只能不了了之,所以那些村名根本不怕,也没人听许昼的话。
时间的流逝,那些人眼里的呆滞逐渐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散懒,甚至有几个低低笑起来,估计是许昼这个样子挺好玩儿的。
突然,一侧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还有石头子被踢开的声音。
那些村民迅速进入“呆滞”状态,一侧的那几人还机械般的让开一条小路,那个穿红斗篷的女孩就站在人群外。
她的嘴角是翘着的,月光自她身后而来,勾出一个模糊身形——这个身形很熟悉。
许昼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女儿缓步走到许昼面前,她拽下红色兜帽,拨开遮住了半侧脸的凌乱头发,露出脸侧的一大块疤痕。
随后她扬起脸,凑到许昼眼前:“还记得吗?”
这是块烧伤的疤痕。
四年前,许昼暗访大明山,没能查到她要的结果,于是放火烧山,当时天气干燥,山火烧的很快,殃及了这个姑娘。
这道疤,就是那之后留下的。
女孩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许昼说:“你要是来寻仇的,我都认,但他不是,先送出去治伤,不然我们没得谈。”
女儿垂头看许昼怀里的人,他是趴着的,柔软的黑发浸在血里,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是挺吓人的。
“行。”女孩儿笑了笑,“村里有诊所,我让他们先送过去——”看到许昼的眼里蒙上一层怒火,她嘘了声:“我的地盘,你没资格谈条件,晚了就只能在这等死。”
许昼妥协,任由村民将杨循光抬走。
女孩儿杵在原地,煤油灯被她随意拎在手里,剩下的村民离开的很快,山风突起,这地方忽然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女孩儿又重复了一遍:“你又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涣散在山风里,又冷又寂寞。
许昼说:“来找周凡。”
“哦。她啊,”女孩儿笑起来的声音像是银铃,“她也在我手里”
——早些年大明山穷的不行,山里人的生活和野人无异,大明山不适合种植业,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活手段,他们又不能不用,毕竟除此之外,他们什么谋生的手段不会,这就造就了每一代都穷,到这一代依旧没有什么财富积累,还是穷的不行。
——雪盐工厂的到来,算是一线生机,工厂招工,干的都是流水线的工作,只要肯学、肯出力气,一家老小就都能吃饱饭,或许还能吃上肉,当时雪盐工厂的负责人留了个心眼,招工之前,先送了粮油和衣服,哄得那些村民见到他们,如同见到天神一般。
——雪盐工厂需要工人,但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从城里拉人,只能就近招人,这个偏僻、贫穷、落后的村子就是块肥肉,里头的村民就是现成的廉价劳动力,而且他们交通闭塞,与外界缺乏联系,简直就是天生的秘密保管者,实在太合适了。
——买通他们也方便。
于是,无数人的悲剧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