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是僵硬成了什么样，羽灵不费分毫力气就挣脱了他的钳制，扬起手，想打他一巴掌。
    金轩已经做好了被她打的准备，主动把脸偏过去给她打。
    他没办法纾解她半点郁结，如果这样能教她开心，就算把他活活打死，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羽灵却笑着收回了手：“我打你有什么用。”
    她抬头看着天，眼泪顺着脸廓流下来：“你受这一巴掌换不回任何人、任何事，反而会让你的愧疚越来越少。”
    金轩愕然地看向她，看到她脸上几近刻薄冰冷的神色，褐瞳里的怨恨分毫不加掩饰：“没关系，我不打你，我也不骂你，我要你带着这种蚀骨摧心的愧疚一辈子活下去，我要你永远记得你为了另一个女人放弃了最后一点挽救你孩子性命的机会。”
    看到金轩脸上崩裂的痕迹，她笑得越来越张扬：“疼吗？金轩，心疼吗？”
    这地狱般的修行只有她一个人来受，那多寂寞啊。她得拉着谁来陪葬才好。
    “你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你不配！”
    金轩浑身都随着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颤抖起来。
    看到她眼里深刻的恨意，他觉得自己快死在这种目光里。
    眼光稍稍掠过不远处还在燃烧的废墟，他却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江凌。那个男人，去哪了？
    脑海里突然划过某种念头，金轩怔住。
    难道他……他……
    回忆起方才车子冲上弯道的速度，在那种情况下，车毁人亡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她，她能生还，像是个上天恩赐的奇迹。
    但是此时此刻再一思索，不，这不是上天恩赐的奇迹。
    这是江凌用命换来的奇迹。他的心脏陡然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他在医院里陪伴别的女人的时候，他的羽灵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向他求救，他因为错信了姑姑而没有理会。
    却偏偏，有另外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甚至，失去了性命。
    那种浓烈的恐慌逐渐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金轩想也不想就猛地将u；重新按进怀里，喉结一滑动，低声道：“羽灵，你说得对，我不配！这些事情我会永远记得，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好，但你不能离开我。”
    他从小到大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困难的事。因为太顺风顺水，所以大多数人和事都让他感到无聊。
    在任何领域取得的成就都无法激起他太多的成就感。
    直到七年前，他在网络上打败了那个嚣张狂妄的、叫做“花神”的家伙。
    通过几次对战，他发现那家伙其实深不可测，这也难得地挑起了他骨子里沉寂已久的好胜心。
    后来他果然赢了那人，靠的却是她在病毒里留下的那一行自毁开关。
    这件事，金轩一直不愿意提起。
    说到底，是她自己战胜了自己，而不是他。
    如果羽灵当年没有心软地留下那一行代码，他或许便也成了她手底下庸庸碌碌的一员。
    她才是那个最厉害、最值得鲜花和掌声的人。
    他赢了她，只是因为懂她。
    换言之，他是利用了她的信任和心软击败了她。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金轩发现，他们相识相爱以来，他始终都在利用她的信任和一次次心软为所欲为。
    他自负地以为她像其他痴迷他的女人一样离不开他，所以他也就这样得过且过地安逸着，从不主动为她做些什么。
    这不是爱情。这不是。
    金轩终于在这个晚上想明白了爱情应有的样子。也终于在这个晚上，失去了他曾拥有的一切。
    她是他最大的困难。亦是，这个世界上最该被他宠爱的女人。
    什么忠孝，什么道义，那些东西和失去她相比，连狗屁都不是。
    他不想再做什么正人君子了，他不想再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了。
    就算跪在她面前又怎样，就算臣服于她又怎样，那是他的女人，他有义务把她宠成世间独一份的骄傲。
    金轩想，他大概终于懂了羽灵的父亲，那个来自魔域贵族家庭、背景雄厚，却甘于屈居人下，做魔皇蓝兮左膀右臂的男人。
    他不是没有本事，不是没有魄力。
    恰恰相反。能让自己的女人随心所欲，才是本事。
    宠自己的女人，在任何人叫嚣质疑的时候站住来说一句“我的女人，错了又怎样”，才是最大的魄力。
    当年的事，大约还有人记得——蓝兮是因为得了方家至关重要的一票，才荣登魔皇的宝座。
    方青照到底不愧是活久了的长辈，在这件事上，比他通透得早。
    现在，他爱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金轩却觉得她变得遥不可及。
    这一生荣光，所向披靡，可是输了这一次，就让他折戟沉沙，一败涂地。
    这个女人，他输不起。
    远处又一辆车携着海风之势呼啸而来，凌霄下了车就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老祖宗！”
    他疾步上前，金轩却像头紧张过度的凶兽，在他还没靠近时就把羽灵完全护在怀中，冷冷看向他：“止步！”
    凌霄现在看见他就来气，忍不住就出了手：“你他妈怎么还没死！”
    难得从凌霄这样淡漠的人嘴里听到骂人的字眼，羽灵轻轻瞥了他一眼。
    两个人很快厮打在了一起，金轩疯了般，发着狠，一拳落下去像是要谁的命。
    羽灵被金轩放开后，回头望着海滩上那架直升机，下意识脚步就往那边走去。
    凌霄和金轩正打得不可开交，扔了眼镜，拳头里蓄满了全部的力量，朝他招呼过去。
    预判中，他应该是能闪开的，可金轩却没有。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撤了手，转头生生用后背接下了这一拳，口中溢满鲜血，手，却拽上了羽灵的胳膊：“别走。”
    羽灵一怔，停步，低头瞧着攥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视线上瞟，又看到金轩惨白的面容和嘴角的鲜血。
    金公子何曾这样狼狈过？
    别说是凌霄没见过，就连羽灵也没见过。
    他生生受了那一拳，只是为了不让她离开。
    羽灵突然想笑。确实，好像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呢。
    她想抬手把袖子从他掌心抽出来。
    金轩却攥得很死，每一根纤维都被他握住，他气息不稳，凌霄那一拳应该打裂了他好几根骨头：“我不会放你走。”
    羽灵冷漠地笑：“我还没打算走。”
    凌霄一愣，乌黑凌厉的碎发下，眉骨很挺，眼窝很深，幽邃的目光没有镜片的阻拦，就这么直白坦荡地把她容纳在眼底：“老祖宗，你不必留下。你的母亲已经决定让你入蓝氏一族的族谱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方家和蓝家的合法继承人了。”
    羽灵苍白细软的眉目毫无波动，让凌霄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老祖宗？”林曦轻声唤她。
    其实羽灵只是有些怔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时候吗？在她失去了所有以后，突然说让她入族谱吗？
    呵，她长这么大了，才刚刚被父母承认，有这么个人吗？
    按照他们的剧本，她是不是还应该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谢谢她那个身为魔皇的母亲能看得上她这个卑微到了尘埃里还一身泥点子的人？
    羽灵对此没有表态，金轩心里却震慑不已，她成为蓝家和方家的千金小姐，那就意味着，他再也拴不住她了。
    这里是云泽城，是魔域，是她父母的地盘。
    火拼起来，他未必占优势。尤其是，他自己家里的问题，还没解决。
    思及至此，金轩狠狠剜了眼远处的金睿，视线之沉鹜冷厉，仿佛九天倾落，全部压在她的肩头。
    谁也没想到羽灵会在这时候静静开口，带了点微末的笑意：“金轩，现在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金轩咳出一口血，站直了身子，垂下眼睑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是。”
    “哪怕你明知道，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原谅你？”
    “是，哪怕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金轩从身后拥住她，哑透的声音环绕着她的耳廓：“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欠你的，不需要你用任何条件来换。”
    “那好。”羽灵一扬眉梢，眼里没有半点温度，目光直直盯着某个方向，视线尽头，是面如土色的金睿：“你去杀了金睿吧。”
    说完这话，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羽灵是从背后被他抱住，所以她不回头，也看不到金轩脸上的表情。
    只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于是淡淡笑出声。
    说不上那笑声里带了多浓厚的情绪，金轩还是从中感知到了一股刺破心脏的嘲讽。
    手把她紧紧箍住，不顾身上的伤，哑声问她：“除了这个，还有吗？”
    羽灵早有预料，讽笑：“为什么要除了这个？这个不行吗？还要我退而求其次地选个别的？”
    金轩却沉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他知道她会这么做，认识她六年多了，金轩自认在她的脾气秉性和为人处世上，是很了解她的。
    “我是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他的声音刻板，刻板到无情：“我一起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