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缓缓抬步走近门前，也不追她。
    就这么格外有耐心地等着她自己从仓库里出来。
    约莫磨蹭了半个小时，在他最后一次抬起手腕看表时，门锁“咔嚓”转动了下。
    是云黛抱着工具箱重新出现在他视野里，凌霄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云黛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故作镇定地舔了舔嘴唇：“我们先上去开门，其他事情以后有得是机会说。”
    凌霄也不吭声，蓄势待发、不知在酝酿什么的姿态把云黛搞得快要疯掉。
    过了不知多久，他意味深长的话音才响起来：“听你说了这么多，好像从来没提过你哥哥，怎么，你小时候的生活里难道没有这个人？”
    云黛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失策，就知道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万分之一的漏洞。
    她咬着后槽牙，道：“我现在生活里也没有这个人了，凌霄，你何必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你是怕我忘了我哥，还是怕我忘了你是害死我哥的帮凶？你来问我他小时候的事，我倒还想问问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害得我哥死无全尸？！”
    掷地有声，恨意昭昭。
    也许是言语中的狠劲震慑住了凌霄，也许是她目光里的怨怼不像是假的，凌霄皱了眉，好半晌都没再开口。
    都不说话了，专注地撬锁。
    最后云黛实在烦躁，抬起锤子不由分说直接把门锁给砸裂了。
    门锁裂开的刹那，金属块飞溅开来，凌霄目光一凛，蓦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那不轻不重的铜块以大力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他闷哼一声，眉峰蹙得死紧。
    地上“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一堆，还有一块飞到了云黛脚边。
    惊惶过后，是变本加厉的怒火窜入心头，凌霄忍无可忍地斥道：“你疯了吗？谁教你问题解决不了就要使用暴力的？”
    这女人真是不要命得很。
    云黛被他揽进怀里时重重磕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脑子里还七荤八素的，根本无暇去听他说了点什么。
    只感觉到脚背被谁温热的手掌触摸上，她激灵一下子回过神，在凌霄掀开她裤脚之前慌张退开。
    “凌霄，你干什么！”
    凌霄沉着面孔，比她还不悦：“溅到哪了，给我看看。”
    “不用。”云黛白着脸推脱：“没溅到我。”
    其实溅到了，而且溅到的是她几年前受过伤的脚腕，疼得她现在咬牙切齿地想叫唤。
    凌霄冷笑，摆明了不信她的鬼扯：“没砸到你这一脑袋冷汗是怎么回事？”
    云黛又往后退了两步。
    凌霄垂着眸，被阴影遮蔽的墨瞳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突然问：“云黛，你脚腕上有什么怕被人看到的东西？”
    上次在金氏也是这样。
    她和老祖宗拉扯间高跟鞋卡在电梯缝里，他帮她取出了鞋，要帮她穿上时，她也猛地就捂住了裤脚。
    云黛还在暗恼今天露出的马脚太多，正在想着如何圆场时，冷不防地被人圈住了腰肢，跌进他的怀抱之中。
    那手臂看似随意，实则用力地箍着她，让她毫无动弹的余地。
    紧接着，凌霄弯下腰去。
    云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惨白如纸，尖叫道：“凌霄，你停下，不准！”
    她挣扎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绝望溢满胸腔：“你给我停下！凌霄！”
    “闭嘴！”
    她的话没说完，伴随着凌霄的低喝，只觉得脚腕处一凉。
    是裤脚被人掀开，冬日的冷空气与皮肤接触上，一路冷进了她心底。
    而最是震惊的，要数揽着她的腰，低头掀开她裤脚的凌霄。
    云黛白皙的小腿下方，是一串格外深、格外刺眼的纹身。
    以伤疤为起点，连成一笔两个字母——lx
    凌霄吗？
    像是被人撕裂了伪装，暴露出最卑贱、最低劣的秘密。
    云黛的眼泪倏忽间从眼眶中滚落，那种丢人现眼的感觉，无法言喻。
    在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他感情的男人面前，她的心思一览无遗。
    往日的骄傲霎时间破碎，她呆呆地望着地面很久，才伸手捂住了脸。
    凌霄的指肚缓缓触上那两个字母，x光滑平整，是刺上去的没错。
    可第一个字母l，却有一处结了疤，不难推测出这里曾经受过贯穿一类的重伤。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低沉沙哑的笑声混着令人不理解的沉暗情绪：“云黛，你一直以来遮遮掩掩，藏的就是这个？”
    云黛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抬眸看她。
    目光所及之处，地板上渐渐多了一滴一滴的水渍。
    是从他头顶落下来的眼泪。
    他呼吸一窒，猛地起身，把她抵在墙壁与自己之间，另一只手捏紧她的下巴，黑眸死死圈住她失措的脸庞，眸光灼亮惊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身上刻我的名字，嗯？”
    云黛的视线仿佛无法聚焦，就这么涣散地看了他半晌。
    静静莞尔笑了下：“如果我说我刻的lx不是你，是不是显得太矫情了？”
    她顿了顿，闭上眼：“大概你也不会信吧。”
    凌霄没说话，眼中的墨色氤氲成片，颜色更加浓稠。
    云黛心底的委屈和怒意交织在一起，见他不言不语、深沉如海的模样，就更是难受：“你给我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剖开了她最丢人的秘密还不够，还要来嘲笑吗？
    凌霄，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的挺糟糕的。
    她伸出来打他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云黛，你喜欢我？”
    这话，让原本还在挣扎的云黛瞬间安静下来。
    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她分辨不出他深沉的口吻中那一抹笑究竟是讽笑还是其他什么，只听到他继续慢条斯理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云黛的指甲嵌入掌心，笑得一脸破罐破摔：“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天开始，不，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不喜欢你了。”
    凌霄眼底席卷开沉暗的风暴，语调却不惊不怒，平平无奇：“是吗？”
    他也不说什么嘲讽的话来寒碜她，可就是这种看破一切的平静让云黛更加难受。
    她情愿他一巴掌扇过来打醒她，笑话她，也不愿意他用这种冷静的态度对待她年少无知的感情。
    就仿佛，这些感情在他眼里，还不够挑动他半点情绪的。
    她像是和他较上劲的小兽，竖起满身的刺，冷声道：“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错误的人？何况你凌霄长得又不丑，本事又大，还满身都是故事，这样的男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陪伴几年，动心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凌霄看着她梗着脖子的样子，低笑：“是不难。”
    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云黛微怔。
    却听到他问：“那我是做了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事？”
    改变主意？云黛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后，脸色涨得更红。
    他是问，他做了什么让她渐渐不喜欢他了的事！
    逐渐顺着话题深究下去，却只能触到满心的冰凉。
    凌霄离她很近，察觉到了她突然低落的情绪。
    半晌，只听她道：“脚腕上的纹身可以洗掉，我也没打算带着它结婚去恶心我未来的老公，你放心。”
    云黛推开他：“我不会给你造成什么负担，你就权当不知道这件事就好。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它也没什么意义。”
    她的话如同一根针，没入凌霄的神经里，疼得他皱眉，却怎么也无法翻出踪迹将它取出来。
    只能任它这么时不时的发作，别无他法。
    他有心爱的人，那人不是她，不是“云融”，他甚至不肯告诉她是谁。
    她也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
    这不是两个人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为什么撞破了这个秘密，却让凌霄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仿佛行百里者半九十，眼看着伸手就能得到的什么东西，猛地消失在了眼前。
    最怕的不是从没拥有过，而是在失去后才知道，他原本差点就拥有过。
    脑海里很多混乱的思绪冲撞在一起，他扶着墙壁，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静下来好好想想。
    想想该怎么应付这措手不及的一切。
    而这段意外来得太仓促，同样心力交瘁的还有被撞破了秘密的云黛本人。
    她的反应却比凌霄自然许多。
    默默走到门口，低头打开了门锁，哑声道：“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
    凌霄敛起心思，沉沉地“嗯”了一声，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列十分古朴，看得出来楚勋是个喜爱古玩和国粹的人，地板中央盖着一层厚厚的地毯，风格与周围的陈列有几分格格不入，所幸有茶几压在上方，倒不算太突兀。
    云黛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也懒得和他搭话，说什么都显得尴尬。
    凌霄就更不会再主动说什么了，几步走到电脑旁边，打开了布满灰尘的电脑。
    电脑设了开机密码，他眉头一蹙。
    云黛见状嗤笑：“你不是黑客吗？这都打不开？”
    凌霄曲指按住眉心：“你以为黑客是万能的？”
    云黛没再说话了，她知道，黑客当然不是。
    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也要打开电脑，这些本事才有用武之地。
    不过，用最简单的排列组合一一试过去，总能找到正确答案。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云黛眸色一黯，走向一旁的书架。
    几乎所有的书都沾染着薄薄的灰尘，只有一本，灰尘多得可怕。
    她眉头一皱，伸手在那本书附近一探：“凌霄！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