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抢过金轩手里的书，小手飞快地翻阅着：“每一串代码里你都标了一个星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也，不敢去问爸爸。
    金念揪了揪头发，翻到最近才见过的那一页，指尖指着让她困惑已久的星号：“这些地方都好奇怪，这两行代码好像……”
    好像和病毒程序的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金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电脑推到她面前，口吻高深莫测：“不懂的时候，不妨自己动手试试。”
    试试把这两行无关紧要的代码粘贴到别的程序里。
    然后运行一下，便可以知道，它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金念毫不迟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跃。
    她从来傲慢又嚣张的眼神唯独在盯着电脑的时候，会变成一种谨小慎微、仔细慎重的状态。
    与那个女人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金轩抱臂打量着她的动作。
    小女孩按照他说的做了。
    按下试运行，而后，却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程序消失了！消失在了电脑上。
    就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小女孩望着屏幕，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指尖还停在enter键的上空，抬起几分，不住地颤抖。
    金轩翻开书册，找到其他病毒代码里被他标注出来的位置，放到她眼前，嗓音如古刹寒钟，厚重低沉：“你还想再试试吗？”
    金念似有所悟，又似不敢相信，接过书本，把所有病毒里标星的代码都试了个遍。
    无一例外，全都如此。
    “自毁开关……”良久，她低声低喃。
    又蓦地望向爸爸，急切求证：“难道她在每组病毒里都留了两行自毁的代码？”
    为什么？故意留下一个破绽……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金轩阖上了眼帘，低霭磁厚的声音静静流入空气。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他道：“她那个人，心比谁都善良。”
    她怕这些病毒，流传于三界，在魔法与网络彻底融合之际，被有心人利用，酿成不可挽回的浩劫，所以，就全部设下了自毁程序。
    一旦有人想启用毁灭三界的程序，都会被她提前预设的微不足道的小小自毁开关，给全部清除，抹杀。
    这个秘密，只有他发现。
    三界其他至尊，高手，统治者，都没有察觉到隐藏的小秘密。
    否则，当年羽灵失败的魔法与网络相融的变革，酿成的灾祸，就不止是那种程度的，有可能，整个三界都被颠覆。
    当然，这些深层的忧患和秘密，金轩是不会和任何人讨论的，更不会，对念念一个小女孩说。
    说出来，对羽灵，对念念，都是莫大的危险，对三界秩序，更是天大的隐患。
    只会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妄图借着羽灵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奇思妙想，再度掀起什么腥风血雨，三界大战。
    出自花神之手的病毒逻辑严谨、结构精妙。
    世人皆说，花神的病毒无法破译。
    唯独金轩，每每都能解开。
    不是因为他比她更厉害。只是因为，他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他相信她的正直、善良。他……懂她。
    因为抱定了她永远不会害人的信念，才总能在她的代码里找出两行故意留下的破绽。
    金念听完金轩说的话，良久，僵硬的眉眼才有了些许松动。
    她低头嘀咕：“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呢。”金轩好整以暇地坐着，淡淡反问。
    他的语调始终维持在某一个幅度里，一个，刚刚好足够戳破什么的幅度。
    昏暗的光线里，眼角似有湿意。
    “金念。”他的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眉峰俊逸，脸色沉静：“好好问问你自己，今天闹这一出，究竟是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因为她打了别人几个巴掌、因为你所谓的光明所谓的正义。”
    金轩的尾音略略往上一扬，听在旁人耳中，无端显得严厉。
    小女孩嘴巴一扁，又哭了：“爸……”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却只觉得金轩那双睿智冷清的眼眸早已经将一切都洞悉得无所遁形了。
    是，也不是。
    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完全是。
    阳光下的阴影太多，每天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总是上演着各种各样不公平的戏码。
    若是楚清歌在旁人身上吃了亏，金念说不定要鼓掌欢呼。
    为什么，唯独对方羽灵的所作所为格外苛刻。
    “我就是不想轻易原谅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是我妈妈！”金念终于喊出来，而后失声痛哭。
    不是因为什么光明什么正义，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讨厌她的理由。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被她身上的很多地方吸引。
    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简单地认同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女人？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做人要坦荡。”金轩站起身，并不去安慰她，嗓音仍旧很淡漠，俊朗的五官轮廓处处透着严父般的威仪和冷峻：“不喜欢她，可以直接拒绝。你是金家的小主人，你不想见到谁，让保镖把她扔出去就是了。”
    “未经证实就把一堆不知是真是假的罪名扣在对方头上，以证明自己对她的厌恶是正确的。金念，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做这种事？”
    女孩哭得抽抽搭搭。
    她一开始看到视频的时候，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起了儿时的玩伴。
    痛到险些窒息。
    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窒息的痛感竟然来自那个口口声声说以后再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妈妈”。
    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地……
    陈谦见金轩走出来，第一次有些不忍地在他身侧道：“金公子，您对小公主有些太苛责了吧。”
    “她还是个孩子，孩子无非就是……”
    想在自己五年都未曾谋面的母亲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想试探对方的底线，想闹她一闹，大概，是怕她会再一次离开。
    连陈谦都明白，睿智如金轩，又怎会看不透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金轩疏云淡月般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自嘲。
    黑眸一扫身后被关上的卧室房门，他仿佛还能听见女孩的啼哭声。
    却只能闭一闭眼，狠心道：“她必须要长大，以后，整个金氏都是她的担子。”
    陈谦皱眉，斟酌片刻，问：“您和楚小姐再要个儿子不好吗？”
    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忍心扔在女儿的肩膀上？
    金轩眸色一深，迈步往楼下走去。
    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如钝刀划过石板，厮磨着人心：“和她结婚，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吃过晚饭，羽灵又一次打车来到了金家。
    不过这一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找辙进去。
    而是站在门外的瑟瑟秋风里，偶尔抬头看看卧室的灯是否还亮着。
    想想看，哪怕是五年前追金轩的时候，她都没卑微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羽灵拢了拢外套，眼里的落寞十分浓稠。
    卧室的窗帘上映着小女孩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影子。
    也不知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托着腮想了许久，也没继续下去。
    羽灵忍不住，往院子里走了一步，却很快被黑衣保镖拦了下来。
    对方表情肃然刻板，完全没得商量：“方小姐，请留步。”
    羽灵略微吃惊，褐瞳里很快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对方知道她是谁，却还伸手拦她，很明显，是收到了这样的命令。
    怎么，她终于是被拒之门外了吗？
    心脏拧得厉害，凉意被秋风捎带而来，从指尖渗透到五脏六腑。
    先前金轩对她的容忍，无非是看在念念的面子上。
    虽说嘴上轰她离开，但金轩是什么人，羽灵再清楚不过
    若他真不想让人靠近，别说是进他的家，就连与他说句话都难如登天。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这一次，金轩仿佛下定了决心来真的。
    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人也回避着她，不管她是想翻墙进去，还是想入侵金家的电脑，他总有办法把她挡回去。
    羽灵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软硬不吃的金轩。
    她心里又难受他的冷漠，又担心念念的情况，吃不下、睡不好。
    终于在第四天晚上，乔涵去给她送茶的时候，看到她盖着衣服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得很。
    乔涵不放心，手指触了下她的额头，立刻烫得收回了手，惊得回头对佣人道：“快叫医生！”
    金氏集团总部。
    一大清早，例会上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金轩把财务报表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众人心惊胆战：“这就是你们两个季度做出来的业绩？”
    下首的大班椅上，云黛满脸闲适从容，伸出涂了蔻丹的指甲捡起报表翻了翻，微笑：“不错，才下滑了5％，你要是再贱卖两家子公司，突破20％不是梦啊，怪不得金公子连把伞都买不起了呢。”
    所有人的心脏同时一哆嗦，不约而同地朝开口的云黛看去。
    心道这云大小姐着实有点太口无遮拦了。
    连陈谦听着都不由得皱起眉头，云总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小女孩脾气偶尔耍一耍，但是对待公事向来仔细认真。
    这怎么今天一早晨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别人说话她也不理，专挑金公子的话呛。
    金轩亦是脸色一板，俊眉紧拧，凤眸里透出寒意湛湛的怒气：“云黛，你闹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