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忘川岸边花海收徒
凌霄从她无神的双眼里读出了显而易见的决然,薄唇一抿,从床头挂的记录簿上取下一支笔,递到她手里。
何源不认同道:“凌霄!”
“你跟她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她?”凌霄淡淡道:“她铁了心要做的事,你拦得住吗?”
何源只能咽下这口气,解开拴在床头的记录簿,随便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到她面前。
羽灵的胳膊上全是伤,一动就疼得冷汗涔涔,但她没有办法。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再不记下来,她就真的要忘记了。
可是头脑里的那些东西,像是锋利的刀口,她稍稍去碰,立马就会被划伤。
那种疼痛无法对别人形容,就像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耳边甚至能听到脑神经一根一根断裂的声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周围四人无不缄默地望着她,就连云黛,都难得敛去了冷锐的攻击性,眼中溢满沉重。
她很慢很慢地摸索着写字,像个老眼昏花的长者,写出来的字符根本连不成一条直线,歪七扭八的,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
看了两行,云黛的眸光蓦地一震,忍不住就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凌霄攥住她的手臂,声音绷紧几分:“怎么了?”
云黛摇头,突然带着哭腔道:“是华尔街的评估数据。”
是由金轩的父亲金尧亲自出面,花了大价钱拿回来的东西。
当时,他们绞尽脑汁,托了不少关系才联系到那边的负责人,对方的态度更是趾高气昂:“仅此一份,还有,下不为例。”
这上面记载着华尔街的金融家们对各家上市的公司的评估比较,还有许多机要的数据表单。
拿到这个,金氏就相当于知己知彼,可以在短时间内有针对性地调整战略了。
所以那天云黛和金轩才会放下心来,让大家不必再加班,回去好好休息。
结果,却酿成大祸。
听到云黛的话,连凌霄两道墨色的长眉都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你说老祖宗在写的东西是……”
“是我师哥要去火里取的文件。”
云黛闭上眼,不忍再看。
何源震愕不已。
那天,老祖宗被抬下来时,手里什么都没拿。
他们都以为,她没有找到,或是,找到了也没能拿下来。
却没想到……
“这文件一共多少页?”何源猛地回头看向云黛。
云黛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我不知道……十页肯定是有的,她……”
她竟然把它背下来了?!
闻言,云黛脸色稍霁,俊朗的眉眼重新舒展开,淡漠似云雾笼罩的远山,不惊不怒:“无妨,十页而已,老祖宗还应付得来。”
“是!”何源冷笑:“十几页而已!你说得轻巧!十几页她是应付得来,可你知不知道几天前她刚人为测算过运营商无线电波,现在稍微动动脑子都要头疼好一阵子!十几页,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凌霄棱角分明的面容一沉,镜片下,一对深渊般的眼瞳森寒凛冽:“你说什么?”
医生在一旁已然听傻了,可看到床上的羽灵忽然捂着脑袋神色极其痛苦的模样,他回过神来,低斥道:“别吵,安静!”
羽灵只觉得无数只虫子在她的脑子里钻洞,不停啃噬着她的脑髓。
她痛得想喊出声,可喉咙却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着头倒在床上,不停撞着枕头。
昏昏沉沉之际,似乎出现了一幕忘川河边,两岸无边无际的血色曼珠沙华盛开,如红色的海洋一波波荡漾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就坐在花海里,望着那绵延无边起伏不定的红色波纹。
远远地,飘然走来一个白衣男子,简简单单一身白袍,眉目之美难描难画。
世上最美好的形容词也无法形容出他风华之万一。
衣袖翻飞,乌发飞扬,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
周身的气质明明是那样温雅,却让人不敢仰视。
如同一个王者,只想让人顶礼膜。
小女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头仰望着他,稚嫩清脆的声音问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啊?你为什么经常来忘川河边看我?”
白衣男子俯身看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如万千花儿一起绽放,光彩灿烂。
整个混沌暗沉的冥府,似乎在他这一笑之间也明亮起来。
有一句词怎么形容的: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原来,这种词句,用在男子身上,同样非常合宜。
小女婴显然也被这样的盛世风华所惑,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就想摸一摸他的脸,触碰他的笑颜:“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白衣男子俯身,将她的小手握住,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你很喜欢我?那我收你为徒儿好了。”
“好呀好呀,我要做你的徒儿。可是大哥哥,徒儿是什么?”
“徒儿就是……徒儿就是徒儿啊,你做了我的徒儿,我可以教给你许许多多的本领,让你再也不用做一朵忘川河边的花儿,你可以生活在神界。”
小女婴欢呼雀跃起来:“好呀,我不要做花儿了,我要做你的徒儿,大哥哥,我要做你的徒儿。”
“嗯,你做了我的徒儿就不能再叫我大哥哥,你应该叫师父。”白衣男子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师父,师父……对了,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
画面戛然而止,羽灵的心里猛地空了一大片。
那个小女婴是谁,那个白衣男子又是谁?她的记忆里,怎么会突然泛出这么一段?
这完全不是她的记忆啊,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有看过这样的影视片段。
却让她的心,猛然间欢欣又疼痛,浮浮沉沉,向无底的深渊沉去,又像,羽毛般,浮升到九天碧霄之上……
云黛被羽灵痛苦挣扎的模样骇得呆住,心里升起一股极冷的恐惧:“怎么办?凌霄,她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
何源按住床上的羽灵,凌厉道:“看来她这些天脑子里一直惦记的就是这十几页文件了!让医生注射镇定剂,麻醉,安眠药,什么都好,让她睡过去!忘了这些东西!”
“不行。”凌霄面沉如水:“她醒了会跟你没完的。”
“那你说怎么办?!”
凌霄眉头紧锁,半晌,薄唇吐出一句冷冷的:“找江凌。”
何源身形僵住。
是了,这些年老祖宗一直在做脑力训练,每次受了什么创伤,江少都会立马强制性地停止她的训练,并找专人治疗,放下手头所有工作亲自盯着她恢复。
没人比江少更了解老祖宗的情况,也没人比江少更清楚,这时候她该用什么药。
“找江凌?”云黛反应过来,激动道:“找江凌你还不如直接麻醉了她!江凌和金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老祖宗……”
凌霄一眯眸子,视线陡然犀利:“你叫她什么?”
何源也蹙眉,不解地望着云黛。
云黛宛如被他的视线钉死在柱子上,一瞬间手脚冰凉:“我、我顺着你们叫的。”
她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别开头:“我是说,江凌和金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她忘了那些数据。”
凌霄没吭声,仍旧目光沉铸地盯着她的脸,倒是何源笑了一声:“所以云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一组数据比我们老祖宗的命还重要了?”
云黛冷声反驳:“我没有这种想法。”
一组数据,怎么可能比人命重要。
只是,她潜意识里很抗拒江凌和方羽灵二人的接触。
若江凌真来了,还治好了她,对她细心呵护照料……
那师哥,岂不是彻底……
几人还在争执间,羽灵已经在医生的搀扶下重新坐了起来。
“不用通知江凌。”她扶着头,说话的语气还很虚弱,每个字咬得都很轻很慢,不像是吐气,倒像是疼得吸气:“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她握住笔,继续写。
云黛却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
“好了。”她硬邦邦道:“你都已经这副鬼样了,还写什么!躺下睡你的觉吧!”
羽灵视力受损,看不清她的脸,可就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觑着她,反倒觉得云黛和她记忆中那个少年云融更像了。
从声音到语气,什么都像。
心脏无声蜷缩在一起,她忍不住想,自己偶然想起,都会觉得胸口闷痛,那么凌霄呢?
他每天与云黛朝夕相对,这张脸,这把嗓音对他而言,又是何等的痛心摧残。
羽灵没理会她的劝告,咬牙写完一张纸,递给云黛:“你看看,差得多吗?”
云黛记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具体是什么样,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和逻辑的,除了,字迹凌乱。
笔从手中脱落,羽灵头痛欲裂,按住眉心,被时轻时重的症状折磨得几乎虚脱。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调阴鸷而冷厉:“谁放你们进来的?”
云黛的神经倏然揪紧,慢慢回过头去,正对上门口的男人。
他一手还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冷清深寂的凤眸里扬起一片厉色,俊颜沉凝,寒气四溢:“云黛?”
“师哥……”饶是云黛胆子再大,也被他慢条斯理的两个字慑住:“我……”
何源面色一白,低下头,手心攥出冷汗,生怕云黛直接招出是他拜托她想办法混进来的。
那,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可是床上的羽灵完全没给他们把对话进行下去的机会。
她轻声打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打磨石头:“是……金轩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