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苍山间,枫林飒飒。夜色静谧,繁星点点,却被无数盏飘然升空的长明灯映照的黯然失色。花期已过,花树寂寥,树下人影交颈,一袭鲜红,一身雪白,若血洇雪丛。
谢怜将头埋在花城的肩上,泪水顺着修长绵密的睫毛洒落,将那片红衣沾湿出一片深色的水痕,越是想忍耐心底满溢的思念,泪水越是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
花城紧紧地搂住谢怜,让其伏在自己怀中泣不成声,一手在谢怜背后轻柔地上下抚摸着,并无言语,直至怀中人啜泣声渐止,才贴着谢怜耳边低语:“殿下,我回来了。”这一句话语温柔至极,却又庄严无比。
谢怜抬起眼来,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如昔的面庞,那只仅存的眼眸中满溢着揉不开的深情,谢怜甘愿自己沉溺在他那汪脉脉眼波之中。
‘我会回来的。殿下,信我。’谢怜脑中回响着这一句诺言,还有花城离去前仍然炽热恋慕的眼神,与眼前之人重叠,竟让人产生一瞬的错觉,如梦似幻影。
谢怜还在恍惚间,下颚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一双微凉的薄唇覆盖了上来,似是贪恋起这温热唇瓣的触感,沿着嘴角的形状轻轻描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并不越界,宛如一个誓约之吻,虔诚至极却又情意绵长。
顷刻后,两人才将将分离,花城突然身形一低,单膝跪地,犹如无名当年那般的姿势,伸出双手将谢怜的双手覆盖在掌心之中,手掌微不可查地有些颤抖,仰望着那对微红的双眸,启唇开合:“哥哥,成亲吧。”
谢怜闻言猛地睁大了双眼,跌跪落地,双手紧紧搂住花城,眼中尚且含泪,但是面上却笑靥绽放,倚靠在花城肩窝里,轻笑着应道:“好。”花城听着谢怜欢喜,自己也是欢喜,更是紧紧地搂住了他。
山道上迤逦前行的一双人,夜色中银蝶翩然而至,似明似灭,翻飞起舞。前方的花城容貌俊美,身形修长,红衣胜枫,肤白若雪,一手一直牵引着身着大红喜服的谢怜。
谢怜头上覆着一块绸制的喜帕,眼前皆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绛色浮动,听着耳边花城黑色皮靴上的银饰叮当作响,让他想起与君山初遇,自己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了花城,而此刻景象相仿,心境却千差万别,唯一分毫未变的就是握住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极尽温柔,像是初次触碰到似的小心翼翼,而自己贪恋起这份温暖,再也不愿放手。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太子峰,在残垣断壁间穿行而过,来到一口枯井面前,花城开口提示谢怜道:“哥哥,到了。”
谢怜反手轻捏了下花城的手背,两人默契十足地一起纵身跃入枯井,穿过这层幻象,双脚落地之时,踏上的便是仙乐古国的皇陵地砖了。
打开机关扭括之后,花城扶着谢怜进入一道小门,穿过空旷的地宫后进入最后一间墓室,谢怜听到花城打了一声响指,原本眼前的漆黑一团瞬间亮了起来,停顿了一晌,谢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两具棺椁的方向庄重无比的说道:“父皇、母后,今日是我成亲的日子。这是花城,他真的很好,很好,我带他来看你们了。”几滴清泪在谢怜脸上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深色的地面上了无痕迹。
并无三书六礼,也无司礼主持,亦无亲朋贺之,一神一鬼,在这杳无人烟的皇陵中行拜堂之礼。
一敬天地,花城与谢怜比肩而立,朝向墓室门口的方向行跪拜之礼。日月沧海,生死长夜,天地为证,神鬼不忌。
二跪高堂,两人对着两具棺椁的方向继续叩首。造尔骨血,教化尔身,哀哀悽悽,无以为报。
新人对拜,二人相对,缓缓伏地,谢怜头上的喜帕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摇曳,此刻他看不见花城脸上的表情,那抹眉目动容,那些款款情深,尽付无言中。沧海为水,巫山为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三拜礼毕,花城侧手扶起谢怜,揽住他的腰,谢怜只听到两颗玲珑骰子落地的脆响声,一晃眼,眼前又复光亮。此时两人正身处太子殿中,曾经的美轮美奂早就付之一炬,仅残存下废墟焦土,谢怜心里明白,是花城用法力幻化出法阵。此刻此地,仅仅只有他们两人而已,旁人任他是谁一概看不见阵中景象。
谢怜正在神游天外,只听见面前的花城低低地笑了一下,一双手将喜帕缓缓掀起,谢怜眼前一亮,正是那张俊美到无法直视的面庞,眼梢形状优美,微微挑起显得俏皮,却正在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谢怜觉得更窘了,嘴唇张了张,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还是花城先开口赞叹道:“哥哥,你真好看。”
谢怜觉得脸上更热了,忙不迭应声道:“哪里哪里,三郎才是俊美。”
得到夸奖的鬼王笑了起来,唇角翘起美好的弧度,眉眼弯弯。谢怜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得飞快,这张俊脸猝不及防地靠的更近了,一手各持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酒杯,似是玛瑙质地,水透莹润,一杯清酒被递到谢怜手中。
眼见着谢怜默不做声,花城轻轻地提醒道:“哥哥?你怎么了?”
谢怜才将快跳出胸腔的心按捺归位,喃喃道:“三郎,抱歉啊。”
花城看着谢怜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举起酒杯绕过去,与谢怜的手臂相交互,饮下各自的杯中酒。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礼成。
谢怜飞升的时候是十六七岁,保留了少年的模样,身量还未完全长成,透着纤尘不染又青涩懵懂。
花城在年少时便再也无法忘记的倾城之颜,此刻竟然鲜活动人呈现在自己面前,要不是因为鬼王并没有呼吸和心跳,想必此刻也一定呼吸紊乱、心如擂鼓。
两张脸情不自禁地缓缓靠近,最后唇瓣相贴,起初只是蜻蜓点水似的啄吻、轻吮,谢怜的嘴唇温热绵软,花城用舌尖轻点唇肉,然后长驱直入撬开了闭的并不严密的齿关,流连忘返地扫过牙龈,继续深入,两团软肉翻搅纠缠,难舍难分。
花城与谢怜并非初次相吻,但除了铜炉山重开万鬼躁动那次花城失控,无意识的唇齿缠绵过界,其余皆是点到即止。
花城此刻的浓厚亲吻,带着渴求索取的味道,直让人丢盔卸甲,谢怜哪里承受的住,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腰带、喜服随着鬼王一双手的动作一件件落下,只剩下轻薄的白色中衣,然后是发髻松了,乌黑的长发铺洒散落肩头。花城抄起谢怜的膝弯与后背,稳稳地一把抱起,走向床榻。
帷幔迷离,被服艳绝,床榻精美宽敞,若邪与厄命则安放在床榻旁的案几上。
花城扬手一挥,帷幔落下,影影绰绰,掩住一方春色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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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方寸一隅,一神一鬼,合为一体。
谢怜轻轻地抚上花城的右眼,好像怕弄疼伤口般小心翼翼,柔声问着:“能让我看一下吗,三郎?”这一句问的温存无比,又诚恳无比。
花城似乎是没有意料到,静默了一刻,自己伸手去解右眼的黑色眼罩,笑盈盈地答道:“哥哥要看,有何不可?不过有些丑陋,怕吓着哥哥。”眼罩取下后,露出了空荡荡的眼框,本该有眼珠的地方显得分外平坦,那些剜取的伤痕早已化为浅浅的白色印记。
尽管谢怜在心底想象了许多次,还是在看到的瞬间屏住了呼吸,身子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血雨探花,行事飘忽诡谲,从不顺应天道常情,一贯我行我素。花城性情极为坚韧,那只失去的右眼更是从未对外示人,亦从未对谢怜提及铜炉山中的苦处,只用“不足挂齿”这类的话轻轻带过,可血肉分离之痛岂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谢怜泪水噙在眼眶里,仰起脸来去亲吻那眼睑处的肌肤,床榻旁案几上的厄命似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红瞳细眯起来,一副甚是受用的表情。
谢怜心里何尝不知,明明被世人唾弃、从小受尽虐待的花城,之所以宁可忍受剜眼之痛,也没有用那些活人献祭的原因,就是为了自己那句“拯救苍生”。
‘如果你的梦想,是拯救苍生,那我的梦想,便唯你一人。’
花城最不愿意见到谢怜难受,可此刻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脸上尽是痛色,可是想到谢怜是为了自己才神伤,心底更是百感交集。世间人何止千千万万,却无一人能像谢怜一般救他。他的神明不但救赎了自己,也用全身心接纳了自己。
花城正在沉默间,谢怜抬起手臂,将黑色眼罩替他重新系好,一汪春水般的眼眸荡漾,用微如蚊蚋的声音说道:“三郎,我…还想要你。今晚,不要离开我,好吗?”
花城闻言睁大了眼睛,继而温柔地笑起来:“哥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花城在谢怜眼角、鼻尖、面颊落下一个个亲吻,咬住那莹白如玉的耳垂引诱般低语道:“可是,哥哥,你这样子,我可能没办法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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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间岁月荏苒,风光无限也好,跌落尘埃也罢,不过是沧海一粟,凡尘一念。世事纷扰,几多蹉跎,只教鬼神泥足深陷。谢怜想着,扯开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即沉沉入眠,竟是一夜无梦。
晨光熹微,谢怜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身上一派清爽,质地干净柔软的白色中衣十分妥帖地包裹着身体,身下尽管酸胀不适但传来阵阵微凉的触感,似是被抹上了某种清凉的膏药。
谢怜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花城躺在自己身侧,正好整以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在欣赏一块稀世美玉。
见他转醒,花城笑着问道:“哥哥,你醒了?”
谢怜脑中突然浮现出昨夜种种鸾凤颠倒的画面,脸上燥得慌,竟是不敢直视只身着中衣、领口大敞的花城,胡乱地“嗯”了一下,下一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三郎,难道你一夜未睡?”
花城未答,揽过谢怜的腰,将他揉在自己怀中,在发间落下轻吻,继而去亲吻额间,无限悱恻缠绵。谢怜望着咫尺之间那只溢满了爱恋的眼睛,情难自已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唇齿流连,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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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帐暖,帷幔轻薄,无风而动,此间风景,自是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