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大修)
历朝历代对南疆都没太大的办法,那边瘴气重,多是穷山恶水,还有各种蛇虫,因此,名义上朝廷统治了那边,实际上,统治那里的还是当地的土司,饶是如此,这些土司还三五不时地跟官府对着干,之前的时候,朝廷为了平定天下,也管不了那边,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已经能够腾出手来了,南疆那边的情况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南疆那边固然受教育程度比较低,但是阴谋诡计这种东西又不因为不识字而缺少。
南疆那边虽说是一团散沙,其实也是曾经统一过一阵子的,只是,各个部族谁也不服谁,最终还是散掉了。
南疆那边并不喜欢中原掺和他们的内务,那边有的地方还是农奴制,而汉人过去之后改土归流,直接会导致那些土司的利益受损,他们无法再过多地驱使下面的山民,乃至一些没有户籍的野人,可以说,他们的权势和利益都会受到极大的压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是乐得看到中原内乱的。
因此,在大皇子的属下隐约透露出他们想要为故主复仇的想法之后,南疆的巫师就为他们调配了一些毒药,像是那个刺客服下的毒药也是南疆出品。用特制的蜡衣包裹,吞下去之后,很快蜡衣就会被胃酸融化,毒性进入胃中之后,很快就会发作。
事实上,刺客刺中皇后的时候,毒性已经发作了,因此,她才立足不稳,来不及抽出匕首改对圣上出手,反而直接扑到了皇后身上,借着那一扑的力气,将匕首刺入了皇后的腹部。
他们一直在附近等着结果,结果第一时间,行宫就被封锁,禁卫开始对外搜查可疑人员,他们一行人大部分都落了网,连同在皇庄里头埋的钉子都被抓了出来。
圣上只气得要死,大皇子当年被赐自尽之前,就直接在府里头放了一把火,因此,大皇子也没留下什么子嗣,现在圣上想要迁怒,都找不到人迁怒。
查出了原委之后,圣上也懒得继续留在行宫了,行宫中直接进行了大换血,刺客是因为行宫的管理问题才一直留存至今,甚至还搞出了临时的宫女,以至于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别的不说,那么一把非常明显的匕首,到底是怎么带进宫的。
圣上懒得听行宫里的主管分辨,直接命戴权处置,并且当年经手过刺客小选入宫之事的宫人,内务府也要严查。毕竟,这一次的刺客,直接刺杀了一国皇后,而目标却是皇帝,这可以说是如今朝中最大的一件事了,不杀个血流成河,如何能够体现皇帝的威严呢?
圣上觉得自己登基之后,对内对外都太温和了,以至于什么人都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了,这一次算是杀鸡骇猴,至于南疆那边,圣上直接下旨给了南安郡王,命他与南疆那边的土司交涉,将与此事有关的部族定为叛逆,直接诛杀,其部族族人尽数贬为奴隶,分给参战有功的部族。
南疆那边部族林立,土司众多,不管是中原朝廷故意挑拨离间,还是他们自身本身也存在着许多利益方面的冲突,那里各个部族之间关系并不好,如今知道那个部族居然向刺客提供了毒药,导致中原的皇后遇刺身亡,一方面感慨那个部族的大胆,一方面又有些遗憾,死的怎么不是皇帝呢,要是死了皇帝的话,中原那边那个皇帝登基没多久,儿子也还小,为了皇位的事情都能乱几年,幼主登基,又得折腾几年,也没空理会南疆的事情了。
只是事情既然败露,就得付出代价,南安郡王能够以南安为封号,就是因为霍家当年就算是那边镇守的前朝将领,跟南疆那边各个部族打交道的次数也比较多,对于那边比较了解,他得了旨意之后,不敢怠慢,很快就找准了各个部族的脉,然后直接给出了价钱。
南疆那边地势复杂,就算是本地人,多走个几十里,说不定也要迷路,南安郡王才不会将自个手里的兵马浪费在这里,因此,他直接诱之以利,又许下了种种承诺,让那些土司动手。
那个部族能干出支持刺客的事情,可见智商一般,许多事情根本想不到后果,他们若说实力还可以,但是面对对面七八个土司的联军,他们就力有未逮了。
最终,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那个部族的土司和巫师的人头已经用石灰腌制了一番,从驿路八百里加急传往京城。
而京城那边,皇后已经停灵了四十九天,准备将灵柩运往皇陵了。
历朝历代,新帝登基,就会命人堪舆风水宝地,修建皇陵,当今登基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是,他登基还不满十年,皇陵的修建还没到一半,因此,皇后的灵柩自然不能现在就运送到主墓室之中,只能暂时停在皇陵外面的奉安殿之中。
皇后救驾而死,就算是有人心中有什么想法,如今也只能表现出一副极度哀恸的模样,朝中诰命每日里身穿品级大妆进宫哭灵,之后文武百官还要一起将皇后梓宫送往奉安殿安置,等到皇陵主体建筑完成,再算过黄道吉日之后,即可移入主墓室之中,等到日后圣上驾崩,梓宫移入奉安殿,就可以彻底封闭主墓室了。当然,若是日后圣上另外立了新后,如果新后也有意跟圣上合葬的话,那就得再加一个。
至于那些寻常妃嫔,也只能葬到皇陵旁边的妃陵之中了,那是没那个自个跟圣上同葬的。
杜氏因为女儿的死大病了一场,哭灵的时候再次晕厥,最终被太医诊断为忧思过度,圣上心中感念,让杜氏在家休养,至于哭灵的事情,横竖顾家还有其他命妇呢!
杜氏病得昏昏沉沉,在知道女儿要移到奉安殿停灵之后,还是挣扎着送了一程,等到回来之后,又病了一场,一直到快年底的时候,才算是好了一些,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足有十岁,原本保养得很好的她,如今已经头发花白,看起来也佝偻了许多。
顾衡看着担心,极力想要安慰杜氏,但是丧女之痛,哪是苍白的话语能够抚慰的,杜氏最绝望的是,自己的丈夫,女儿的父亲,对于女儿的死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这让杜氏只觉得几乎要天崩地裂。对于丈夫来说,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女,都不如家族来得重要。皇后一死,顾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皇家再次拉开距离。等到圣上再立了新后,顾家就更不起眼了。这般一想,杜氏甚至开始担心,为了让顾家屹立不倒,顾巍是不是会希望外孙也出什么事呢?
只要是想到有这个可能,杜氏就觉得摧心裂肺,每日里夜不能寐,憔悴不堪。
不仅是丈夫,长子按理说跟自己的妹妹应该关系很好,但是长子似乎也很快就没了伤心之意,次子远在江南,一直也没有赶回来,小儿子年纪还小,并不懂事,每日里只是想着各种办法,想要哄自个的母亲振作起来,杜氏也想要振作,但是想到女儿的死,就忍不住要沉浸在悲哀之中。
一直到那一日,杜氏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儿子给外孙做伴读,结果,有人要对外孙下手,小儿子为了保护外孙,也死了,杜氏一下子惊醒了,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她几乎要哆嗦了一下。但是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只是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急匆匆跑去暖阁看顾衡去了,看着顾衡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床上,杜氏才松了口气,她有些无力地坐在床边,制止了守夜丫鬟的行礼问安,怔怔地坐了小半宿,终于下定了决心。
杜氏明白,自己若是不在,以丈夫的绝情,为了家族的延续和前途,他真的做得出让小儿子填坑,顺理成章跟皇家撇开关系的事情。
杜氏哪里舍得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最后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死在宫廷倾轧之中,她得活着,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也要保护女儿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
有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杜氏虽说很多时候还是心绪不佳,但是却开始强迫自己照常进食,又找太医开了安神的药,让自己能够正常休息,不至于每日里辗转反侧,最后导致精神衰弱。
等到年底的时候,杜氏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顾巍见了,也是暗中点了点头,他以为妻子想通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虽说女儿没了,但是她还有三个儿子呢,总不能为了女儿的事情,将其他孩子都抛之脑后了!顾巍压根没想到,真正压倒杜氏的压根不是女儿的死,而是顾巍自己的冷漠。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过了新年,这个新年,顾家过得很沉闷,就算是国孝已经过了,但是皇后毕竟是顾家人,顾家总不能在皇后死去才一百多天,就欢声笑语庆祝新年吧!
另外一件事就是,开年之后,过了正月十五,宫学就要开课,皇次子要入宫学读书,另外就是,皇次子的伴读也选出来了,也得跟着入宫学。
最重要的是,因为皇后救驾而死,不管是出于补偿,还是别的缘故,圣上打算立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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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未见过生母,也没见过外家的其他人,但是在徒明晟那里,先后那是没一处不好的,但是先后的娘家却是太过冷情。先后过世之后,竟是没有对太子有过多少关怀,简直是绝情!其实徒明晟就是双标,真要是顾家上赶着表示对徒景瑞的关心,徒明晟又要怀疑顾家想要拿徒景瑞做筏子了!
不管怎么说,徒明晟在太子这里,是真没说过顾家什么不是,顾家再多的不是,说句难听的话,当年那个情况,要不是看在他岳家能够稳定朝局,太子的位置还不定落到谁头上呢!
元后又是死在最好的年华,留在徒明晟那里的自然都是好处,真要是太子大了,皇后还活着,徒明晟就要觉得皇后就是白米粒,蚊子血,就想着扶持太子,抢夺自己这个丈夫的权威了。
绝大多数男人,都有一种扶贫怜弱的心理,要不然,那等卖身葬父的把戏何曾演了那么多年呢?元后去世,太子就是没娘的孩子,外祖家也不惦记,他这个做父皇的再不心疼,太子就真的要被欺负死了。
太子瞧着上面的兄长,下面的弟弟都有母妃,自个却只能在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皇后的忌日去钦安殿给皇后的遗像磕头。他难免要闹腾一二,然后就会演变成徒明晟抱着太子回忆先后,最后爷俩抱头痛哭。既然对母亲充满了怀念,那么,对母亲出身的顾家,太子自然也有着很大的好感的。
顾家这些年呢,虽说不曾让人进宫面见太子,但是每年太子生辰,还有各种节日,顾家都是按照惯例准备了诸多东西送过去的,毕竟,就算是女儿没了,那也是外孙,徒家从tai祖皇帝开始就是个小心眼的,你真要是对太子不管不问,那真的是被徒家父子两代人都要惦记上了。因此,虽说是礼节性的往来,但是其中蕴含了人情味的东西却是也不少,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还有杜氏亲手做的针线,这些都在礼单之中。徒明晟也没藏着掖着,这些都是给太子看过收起来的。
太子何曾收到过亲近女性的礼物,又听元后留下来的宫人说,当年生母出世,外祖母哭得当场昏死,之后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原本是个极为康健的人,在太子出生之前还又生了一个老来子,也就是太子的小舅舅,那时候身体都没出什么问题,进宫照顾元后的时候,还精力健旺,但是自从元后薨逝之后,再见承恩公夫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老态毕现,可见当年所受的打击。
太子并没有感觉到杜氏的迁怒,他一直觉得杜氏是个年长的慈爱的女性,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皇子,是太子,外家不敢过于亲近。有着这样的滤镜,太子看顾衡就哪哪都好了。见顾衡功课不突出,还担心他跟不上进度,居然想要给顾衡补课。
顾衡推脱不过,只得给太子说了实话,说道:“殿下莫怪,实在是我学这些也没太多用处,我又不打算参加科举,这些知道个差不多也就行了!”
太子正想要再劝,忽然想到顾家虽说是耕读传家,但是如今算是正经的外戚,而作为外戚嘛,就算是科举出仕,实权也是沾不到多少的,顿时觉得有些愧疚,心里想着将来定然要补偿外祖家一番,但是他跟着徒明晟,虽说年纪不大,已经颇有几分城府,因此,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那小舅舅喜欢什么呢?”
顾衡心中一动,笑道:“我听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所以,一直喜欢读史,殿下若是愿意,不如跟我一起读史如何?”
太子如今还真没到读史的时候,不过顾衡既然说了,他觉得小舅舅这点要求还是得答应的,因此,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想要学史,《春秋》什么的也就算了,孔夫子的春秋笔法是知名的,为了传扬他的学说,证明自己的正义,孔夫子能够直接诛杀少正卯,算是开了个坏头!真要是读史书,《资治通鉴》这本书是绕不过去的,顾衡家里有,只是带了几卷进宫,而宫里头呢,这些史书却是最齐全的。
因此,太子回去之后,便叫人将资治通鉴找出来,准备从头开始看。
顾衡也不刻意提点,只是每日里跟太子读上一段,遇到一些感兴趣的地方,还要找相应的史料进行对照。
太子渐渐的,对于史书也有了不小的兴趣,然后,他就关注到了资治通鉴之中,关于王室乃至皇室传承的问题。
就像是顾衡当年看到外戚的倒霉遭遇心里头也是吓了一跳,太子关注的也是那些王子太子的事情,然后难免心里头就存了事。这里头,许多太子少年的时候,也跟自家父皇父慈子孝过,但是最终的结果呢?先秦的时候暂且不说,从汉室开始,能够善终的太子又有几个呢?
徒景瑞敏锐地感觉到,这些是不能跟父皇说的,一旦说了,只怕就要影响到他们之前的父子亲情,但是呢,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徒景瑞渐渐的,并不觉得许多事情是理所当然了。圣上有很多儿子,他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他这个太子得到的父爱虽然最多,但是,其他的皇子未必没有得到父爱,真要是将他和其他皇子们放在一起,还不知道圣上最终会是什么选择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徒景瑞一方面暗自谴责自己这般思虑有些大逆不道,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小人每日里在问自己,父皇真的会永远对自己一如既往吗?自己真的可以依靠父皇吗?
徒景瑞这般,顾衡顿时觉得有些棘手,毕竟,暂时还能说太子是因为勤奋苦学瘦下来的,但是时间长了,圣上不怀疑才怪。因此,顾衡只得劝道:“殿下,不管怎么说,圣上如今对殿下都是满腔父爱,殿下何必这般杞人忧天呢?”
顾衡的劝解其实有些苍白,毕竟,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但是徒景瑞的心智竟是颇为成熟,他沉默了一番之后,还是说道:“不错,起码如今父皇待我掏心掏肺,我若是因为日后没影子的事情就满心疑虑,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小舅舅,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宫学里头根本没有讲史的课程,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史书也算得上是屠龙术了,自然是不能随意教导给别人的,像是如今朝中的大臣,正儿八经读了多少史书的并不多,外面虽说也有一部分史书出售,但是价格非常昂贵,像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他们光是为了通过科举这根独木桥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而等到入朝为官之后,那些官员除非是一开始就进翰林院修史,否则的话连四书五经都放下来了,学问不进反退,更别说要读史了!
宫里头倒是收藏了大量的史书,每一个王朝稳定下来之后,就要修前朝的史书,也算是对前朝盖棺论定,而改朝换代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接手前朝的典籍库藏,因此,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大内的史书肯定是最齐全的。
徒景瑞告诉自己,如今父皇对自己有着八分的心,那么自己就要回以十分,但是日后,若是父皇真的对自己起了什么心思,那么,自己也不能真的就引颈就戮了!这般一想,徒景瑞也就坦然了。
徒明晟之前听说徒景瑞每日里读书读到很晚,一度瘦了不少,还叫了徒明晟过去劝他,他是太子,日后要做皇帝的,做皇帝重要的是知人善用,而不是要在学问上头比臣子强。像是宋朝的时候,宋徽宗的书画都是一绝,但是最终又如何呢?这些可能挽救北宋的灭亡?李煜的诗词同样哀婉动人,传承后世,但是,那是因为亡国为代价,才让他生出了那么多伤怀。所以,做皇帝,不需要证明你比谁都强,像是刘邦一样,能够识人用人就行。
徒景瑞见徒明晟说得直白,自然对此更是感念,又是如同以前一般很是撒娇了一番,表示自己记住了,自己会量力而行,不会勉强。
徒景瑞这般,徒明晟自然很是受用,又叫了宫学的先生过来,了解了一下太子还有大皇子的学习进度,在知道了具体的情况之后,更是觉得心爱的儿子太要强了,你都快赶上你大兄了,干什么还这么急呢?至于徒景睿叫人拿了史书回去读什么的,徒明晟并没有上心,读史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子愿意读就去读呗!
在徒明晟暗示了之后,宫学里头教课的几个先生放慢了教学进度,顿时,一帮子小孩总算有了不少的空余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今对皇宫也熟悉了起来,胆子也变大了不少,不像是刚来那会儿,这个不敢,那个不敢,如今,他们已经如同刚刚立巢的小兽一般,想要试探着伸出一只脚,看看周围人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