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姬昌在王筀鵀自报家门, 听到她和苏妲己、胡喜媚乃是一伙的,并且都是妖怪时,露出震惊的神色。王筀鵀不知道姬昌有什么好震惊的,至于的吗?旋即她反应了过来,虽然殷商朝里朝外,对苏妲己她们妖怪的身份多有猜测, 但实际上,都没有实证。毕竟苏妲己出身和来历都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呢,她是冀州侯苏护的女儿。
“原来我们的猜想没错, 你们果然是妖怪不假。”姬昌恨恨的看着她, 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说呢,那苏侯之女,据说也是幼秉庭训长大的,贤良淑德,怎么会在入宫之后,脾气秉性大变,做出祸乱大王,败坏朝堂,诸多无端毒恶之事来呢。原来是你们无声无息之中害了苏侯之女, 然后冒名顶替, 入朝歌。”
“自你等妖孽进宫之后,致使大王贪恋美色, 日夕欢娱, 迷惑得大王乐於深宫, 朝朝饮宴,夜夜欢娱,无心朝政。这也就罢了,你等竟然还不肯罢手,竟然做出蔽惑圣聪,唆使纣王造炮烙,惨杀忠谏,阻塞忠良谏诤之口;陷害姜皇后,就连两位皇子也不肯放过;治虿盆荼毒宫人,造鹿台聚天下之财,为酒池、肉林,致使内宫丧命;取皇叔比干之心,败坏成汤数百年来的天下等诸多恶事来。凡此种种,恶行累累,此等惨恶,罪不容诛,天地人神共怒,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足以尽厥辜!”姬昌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王筀鵀,牙关紧咬,一副恨不得把王筀鵀碎尸万段的模样。
看着姬昌一副若不是身体情况不允许,立即下床就要拿剑将她斩杀的模样,王筀鵀笑了一下,云淡风轻的说道:“行了,我知道我们是有些事做的不对,但是也请侯爷别把什么罪过都推在我们身上好不好?”
“纣王是什么德行,难道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王筀鵀瞥了姬昌一眼,款款的说道:“我不否认纣王聪明、勇武、有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好君王。我听说,纣王即位不久,就命工匠为他琢了一把象牙筷子,并用它来吃饭。当时箕子看到之后,十分忧心。有人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模样,询问其缘由。他答道:纣王这会儿用了象牙筷子吃饭,必定再不会用土制的瓦罐来盛汤装饭,必然用犀角与美玉的杯盘才能配套;然而这样高级的器皿必然不能盛普通的饮食;吃上了山珍海味之后,就不能再穿布衣短衫,必须要绫罗绸缎才行;再接下来,又要有富丽堂皇的华屋大厦了。那个时候,大兴土木筑起豪华的楼台亭阁以便取乐的时候就到了。这样发展下去,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箕子见微知著,从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中就看出了纣王的秉性,以及殷商潜藏的危机。”王筀鵀对着姬昌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说道:“我见过箕子几次。这个人才智是有的,但是要说聪敏的话,在朝堂上,顶多算中上等。朝堂上不少臣子都要比他聪明,这其中就包括西伯侯姬昌你。就算侯爷你在知道大王使用象牙筷子的时候,一时之间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和箕子的反应,那么箕子的这段话,我想你不会没听说过吧?我可是听说,当时箕子的这段话传的沸沸扬扬,那个时候,很多臣子都说他想多了。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忧心可不一一应验了。”
姬昌被她问得一时语结,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是,是有这件事不假,但是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如果不是你们姊妹迷惑住了大王,并在一旁蛊惑大王……”
王筀鵀不等他把话说完,冷冷的打断他:“在你的心里,纣王就算有错,也不过是不该被我们姊妹迷惑,听我们姊妹妇人之言行事,对不对?反正,不管做怎么做,在你看来,其实我们姊妹才是败坏成汤江山的罪魁祸首对不对?”
她有些心灰意冷的长叹一声,说道:“算了,如果你觉得把罪过都推到我们姊妹身上,就能把你们的大王从中摘出来的话,那么你尽管把罪名都算到我们姊妹身上好了。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所有的决定,纵使有我们在一旁蛊惑,但是最终拿主意的可以纣王。如果他是一个心情坚定,神智清明的君王,我们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迷惑不了他呀。要知道,人间的君王身上有龙气护身,就算是神仙对他也不能使用法术,拿他无可奈何,更不要说我们这些本领地位的小妖怪了。”
不等姬昌开口,王筀鵀抢在他前面,看着他的眼中带着失望之色,说道:“西伯侯姬昌的贤名远播,不仅仅是西岐,就连殷商辖下各个地方也大都听说过你这位‘西方圣人’的名号。本来我以为作为一世之雄的你和这世间的男子应该有些不一样,如今看来,是我奢望了。原来鼎鼎大名的西伯侯姬昌也不过如此,都是只要男人犯了错,绝对不是他们的问题,就会找女人背锅的货。”
“你胡说八道什么?”姬昌听了她后面对他的评价,觉着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气得脸色通红,厉声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让女人替男子背锅了?你们做的那些坏事,桩桩件件都摆在世人眼前,根本不容抵赖,岂是你花言巧语就能推脱得掉的?你们罪恶滔天,难道不该当诛吗?”
“我没有想凭着几句话就抹去我们身上的罪责。”王筀鵀听着姬昌避实就虚的言语,冷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入朝歌之后,做了很多坏事,这一点我也没否认呀。我只是想说,纣王的坏,并非是我们姊妹引诱的,他本性就是如此。顶多我们姊妹在一旁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姊妹是助纣为孽的那一个,而大王才是罪魁祸首。”
叹道:“只是很可惜,在天下人的眼里,正好掉了过来。我们才是罪恶滔天的首恶,而纣王不过是被我们所迷惑,所利用的那一个。”深深的看了姬昌一眼,问道:“侯爷,你扪心自问,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哼!姬昌眼带鄙视,满是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你们三姊妹中,姑娘虽然甚少露面,但是牙尖齿利,言语间锋芒似乎一点都不比你大姐妲己差,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只是姑娘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忘记,当初大王英明神武的模样。大王天资聪颖,闻而见敏,长成之后,又勇武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栋之力,先王和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都说大王有先祖武丁之风。而这一切都是在你们这几个妖怪入宫之后有了改变,你们败坏成汤传了二十八代的江山,竟然还想着愚弄世人,真是该死!该杀!”
听了姬昌这话,王筀鵀心中浮现一抹悲哀,脑海中想到了一句话:“你永远不要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或许这话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吧。她脸上露出悲凉的笑意,叹道:“是了,是了,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
虽然王筀鵀话说的洒脱,似乎并不在乎替纣王所有的罪责背在身上似的,但是到底心有不甘,嗤笑一声,语带惆怅的叹道:“我们是妖怪,所以侯爷有此态度倒也不奇怪。谁让世人的眼中,妖怪就没有好的呢。”自我检讨道,“是我被侯爷的贤名所惑。其实从侯爷对真正的苏妲己,冀州后苏护的女儿的态度来看,我就不该对侯爷抱有不一样的期望。”
姬昌这一生为了“西方圣人”的名号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特别是对快要死了的他来说,这个好名声是他至死维护的,不容别人说一声不好,因此听了王筀鵀对他的质疑,神色不满的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筀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当初,苏妲己被献给纣王,并不是她自愿的。而是纣王去女娲宫拜祭女娲的时候,被女娲的容色所迷,所以起了于民间选美的心思。虽然一开始被丞相商容阻止,但是在天下诸侯朝商的时候,他又起了由诸侯帮其采选美女的心思。费仲窥出其心思,投其所好,向他举荐冀州侯苏护的女儿苏妲己。为此,苏护不愿意,不仅于朝歌午门墙上题下“永不朝商”的字眼。
神色有些迷离,“那时,纣王刚刚等级不久,殷商尚未失去天下诸侯之心,所以在苏护做出这样的事后,他命众诸侯调兵讨伐于他。苏护一家之力,难敌众手,甚至连其子苏全忠都被擒了去。这时,西伯侯你写信过来,劝说苏护,献出女儿,不要为了一女子,失君臣大义,使军民遭兵燹之灾。彼时,在殷商大军的进逼下,眼看着冀州城一旦被攻破,忧心自家将会沦为阶下囚的苏护正处于骑虎难下的状态,因此借着侯爷你的这封信借坡下驴,献上了苏妲己。”
三言两语简单叙述完当年的陈年旧事,王筀鵀叹道:“至此,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从头到尾,苏妲己个人的意愿皆被忽视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思,哪怕是爱她,将她捧在手心中,为了她,一怒之下,做出不朝商的决定,并和纣王派来的兵马打了起来的,她的父亲苏护,都不曾征询过她的意愿。没人知道,她愿意不愿意背负着一个,因为她,害得家人背离朝廷,害得父亲和兄弟失去臣子之义的名声?也没有知道,她愿意不愿意,让家人为她和朝廷的大军交战,掀起战火,致使百姓陷于涂炭之苦?也没人知道,她愿意不愿意入朝歌,进皇宫,侍奉纣王?”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由始至终,哪怕这其中关系到苏妲己的未来,关系到她的一生,但是都没有人去想过问她一句,仿佛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物件一般。”
看着姬昌,目带讥讽,“不过不管怎么说,苏护这个父亲还算不错,至少在纣王向他索要女儿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是在朝廷的大军压境之下,眼看着就要面临灭族之祸的情况下,他迫于情势,无奈之下,不得不答应下来。”
话音一转,笑道:“不过侯爷你写给冀州侯苏护的信,很有意思。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率先把苏护的行为定了性,从而让自己站在了大义的角度上。至于那句‘今天子欲选艳妃,凡公卿士庶之家,岂得隐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选入宫,自是美事。’什么是‘隐匿’,什么是‘美事’这话侯爷你说出来,不觉得亏心吗?”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侯爷劝苏护,和他说,他若是不肯送苏妲己入朝歌,有三害。那三害倒是说的有点道理。只是你所说的若进女入王廷,其中那后两利不过是那三害没发生情况下的事,又重复之嫌。但是你所说的‘女受宫闱之宠,父享椒房之贵,官居国戚,食禄千锺。’这首要的第一利,亏你讲得出口。冀州侯苏护若真是卖女求富贵之徒,那么在他朝商的时候,纣王开口要他送女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又怎么会引来朝廷派军讨伐?”
叹了一口气,“更何况,你所说的只是苏妲己入宫得宠的情况,若是她入宫之后,并不讨纣王欢心,那么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结果?对纣王这种好色的君王来说,那种可能不是没有,而且很大,不要说你没有想到?苏护乃是因为在和朝廷大军交战失利的情况下把苏妲己送入宫中的,如果苏妲己不得宠,身处皇宫之中,以前可以作为后盾的冀州侯之女的这个身份并不能在她受了什么委屈之时,像以往一样,能够给她出头。侯爷,你可想到过,若是纣王不满意,苏妲己,并将他对苏护的不满迁怒到她身上怎么办?届时苏妲己过得该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侯爷你可曾想过?”
面对她的质问,对上姬昌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不用他回答,王筀鵀就知道答案了。她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微笑,说道:“肉没有割到自己身上,当然不知道疼。那苏妲己不过是冀州侯苏护的女儿,除了和她父亲同殿为臣外,侯爷和她又有什么干系,自然不会去想这些。”
口风一转,语带恶意的说道:“也是,不过同僚的一个女儿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侯爷你可是面对用亲生儿子的肉做成的肉饼,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的主。苏妲己入宫之后,过的是好,还是赖,和你又有什么相干,你只要向朝廷和天下百姓展示,自己并不需要调派兵马,只需要手书一封信,给冀州侯苏护,就能让他乖乖听话,把女儿献给纣王就行了。至于苏妲己的将来,是死还是活,侯爷你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又怎么会有暇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听到王筀鵀提起自己吃了儿子伯邑考这事,姬昌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他浑身颤抖,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王筀鵀,满眼怒火的看着她,对自己吃了伯邑考的肉这事别不提,语无伦次的控诉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伯邑考!是你们杀了他!都是你们,是你们,就是你们害得!”
一面说,姬昌一面伸手想去拿木枕,但是气力不足,那木枕又沉,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拿起来,最后他拿起放在他床边的药碗,使劲全身气力对着王筀鵀砸去,怒吼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的儿子报仇!”说着伸手使劲拍着床头,大喊道:“来人呀——”
在姬昌出声喊人的时候,王筀鵀迅速反应了过来,直接一个法术甩了过去。姬昌在那里干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看着说不出话来,拿着一双眼睛凶狠的盯着她,如果眼睛能够杀人,估计这会儿她早已经被他碎尸万段姬昌,她笑了一下,使了一个法术,变成一把椅子来,好整以暇的坐在他对面,曼声斯语的说道:“侯爷,何必这么大动肝火。我虽然和你说,我此行,潜入西伯侯府,只是对你这个人感到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并没有对府里不利的意思。但是如果你是这副态度的话,那么我说不得我只好出尔反尔,改变主意了。”
看着姬昌不为所动,依然一副恨不得要杀了她的模样,王筀鵀食指从脸颊上划过,若有所思的说道:“侯爷现在摆出的这副态度,是视死如归吗?侯爷似乎不怕死呢?”自问自答道,“人怎么会不怕死呢?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呀。”
拍了一下额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是了,侯爷不是不怕死,只是你本身眼看就要死了。既然这样,早死两天,晚死两天似乎也没差什么。并且我若是出手杀了你的话,凶手是我,是殷商的人,届时西岐就不用担心没有借口反商了。”眉眼弯弯,似乎很是为西岐高兴的模样,“替父报仇,这是一个多么好,而又让人不会诟病的说辞呀。”
翻脸如翻书,上一秒她还笑容满面,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眉眼一片凌厉。王筀鵀语带讥讽的,摇头叹道:“都说西伯侯你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临老,临老这会儿反而糊涂来了。”
语带不屑的说道:“或许侯爷你无法相信,我并没有对西伯侯府不利的念头,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你,因此竟然冒着巨大的危险潜入府中。你理解不了我这种行为,因此,我的做法,给你一种,我很蠢的感觉。不过很可惜,让你失望了,我虽然不聪明,但是我也不如你所想的那么蠢。”
见姬昌似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目露恐慌之色,王筀鵀心中升起一股“猫捉到老鼠,却不马上杀死它,而是不停的逗弄它”的快意,笑道:“是呀,你想的没错。我杀你这么一个行将就木,快要死的糟老头子做什么?反正不管我动不动手,你都快要死了,我又何必浪费那个气力呢?现在又是晚上,夜深人静,我估计西伯侯府里的人,除了侍卫们,大家大多都已经睡熟了。以我的本事,避过那些侍卫,悄无声息的将睡梦中的人杀死,让他们于不知不觉中赴黄泉,应该不是很难吧?……”
随着她的诉说,姬昌眼前似乎展开了这么一副全家于梦睡中不知不觉被杀的画面。从王筀鵀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潜入西伯侯府,并跟在儿子姬发身后来到他屋里,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他识破了王筀鵀的隐身术,恐怕直到她离开,西伯侯府上下都不会知道她来过。冲这,他相信她是能做到这一点的。想到一家老小被屠戮的局面,姬昌心中惶恐,忍不住向王筀鵀服软。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目示意,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哀求之色。
姬昌不知道,其实王筀鵀只是说说而下,是吓唬他的。就算真让她出手,她还未必肯呢。先不说,她并不是那种嗜杀之徒。再者,就算姬昌叫人进来,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在人们听到姬昌的喊声赶过来之前,跑掉,既然如此,平白无故的造这份杀孽做什么。
而且,就算将姬发这个未来的周武王刨除在外,姬昌的其他儿子们,将来也都是一方诸侯,他们虽然不像凡间的一国之君那样,有龙气护体,但是身上也有诸如穷奇、睚眦、蒲牢、毕方等气运之兽保护着他们。杀死他们,虽然不至于像伤害凡间的君王那样,被气运之龙所反噬,但是也是损耗功德和寿命的事,只不过没有对君王出手那么厉害罢了。她何苦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功德和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寿命拿去折损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