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鲨……这……咋办啊！”
    海狗难过地搓这手，表情为难：
    “我听说这群修仙者要是被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隔壁村就是上次没讨好这些狗娘养的玩意，结果全村上下老小全被杀光光！”
    流鲨沉默不语。
    多年来的海上遭遇，以及他个人的糟糕童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家的处境让他深深体会到缺少爱情，亲情和友谊的那种致命的孤独。
    那段日子简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甚至屡次三番他都忍不住举起了边上的刀，恨不得给自己脖子上来一下。
    正因为有了类似的遭遇，再加上他个人的细心，他成为了渔民里最让落信任和依赖的同伴。
    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用落的自由去换取整个渔村的存亡，可以说事情将会解决得很快。
    可是，他真的忍心吗？
    五年，短短的五年里究竟能产生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他深切地知道，被誉为海之声的落虽然十分聪慧，但其实如果真去论心理年龄，还是个小孩子，如同一张还没有被彻底玷污的白纸。
    这只大笨鲸还没有看到世间真正的险恶，只是盲目地把略懂自己的人当作朋友，并不了解人的好坏之分。
    对于落，流鲨觉得他们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同道中“人”，投得来的朋友。
    有的时候，他比较喜欢把他当作小孩看待。
    至于他自己演绎的角色。
    或许是一位不太称职的继父吧。
    沉思的时候，流鲨已经从余光中瞥见了几个躲躲藏藏的身影。
    不用说他就知道，这些家伙是来找他商量有关海之声的事情的。
    在生死和同伴之间，很少有人经得住考验。
    更何况。
    有些人本就和落没有太大交集，他们只把落当成牲畜。
    即使落把每一个渔民都视为自己的朋友，也依旧磨灭不了每个人被压抑在心底的自私自利。
    ……
    “悠————～～～”
    远海之上，落猛地探出身子，在空中一个转身，凝视海岸的方向。
    这几天天气并不是很好，头顶聚集着大量乌黑的云朵。
    狂风呼啸，随着浪花一起撞击在附近的礁石上，破碎成不规则的气流和水花。
    和渔民生活得久了，落也知道，在这种天气，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基本上不会选择出海，要出海只会在浅海域晃悠，否则遇到危险便很难回航，甚至迷失在神秘的大海之中。
    因此，每当有暴雨，暴风这样的天气，落都会很识趣地待在远海自娱自乐，或编歌词，或逐鱼虾，等待风雨过去。
    “哗啦！”
    坠入海中。
    他无趣地哼哼着，游了一大圈后，再次浮到海面上呼吸新鲜空气。
    “悠？”（怎么还有人？）
    刚冒出头来，碎裂的浪花里便呈现出远处的一个渺小的黑点。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因为持续一个星期甚至更久的渔民没捕到一条鱼，由于生活所迫，便会铤而走险，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远海来碰运气。
    落眨了眨眼睛，随后迅速地潜到海下，游向那个黑点。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得好好看着点这个可怜的渔民，以免他的小船被大浪打翻。
    但当落靠近那只小小的单人渔舟后，他不禁有些惊讶。
    船上的渔民居然是流鲨！
    身为一个有经验的，和大海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中年人，再加上几天前他们还满载而归，落不相信他会陷入缺鱼到要用生命来犯险的地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急切地欲要寻找什么东西。
    “哦，海之声，你来了。”
    看到落的脊背慢慢露出水面，流鲨放下船桨，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
    落照旧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只不过这次更加地小心，因为这渔船实在太小太小了。
    “悠？”（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海之声，我这次来是有要事要和你谈。”
    “悠——”（好吧，你说。）
    “海之声，我想你得离开这儿了。”
    落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不舍和无奈。
    “悠！！！”（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他慌乱地叫着。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真正能容纳他的家，找到一群肯留下来听他歌唱的生灵。
    他真的不想再独自一只鲸漂泊了啊！
    “海之声，听着。”
    流鲨深吸一口气，脸色平静下来，就连脸上的伤疤都显得那么祥和：
    “不是我们抛弃了你，而是渔村里来了一些坏人。
    “坏人，坏人懂吗？就像鲨鱼一样贪婪可怕，像海蛇一样凶残剧毒。”
    落安静下来。
    他知道鲨鱼是什么，那是一群长着利齿，对血极为敏感的食肉者，会用牙齿把弱小的猎物撕成碎片。
    而海蛇，则是残忍的代名词，他们会将毒液注入到猎物体内，让猎物在痛苦和恐惧之下成为一具尸体。
    “海之声，我问你，如果你失去了自由，还得天天唱歌，唱给你不喜欢的生物听，你乐意吗？”
    流鲨摸着他的头，怜爱地问道。
    落微微摇了摇脑袋。
    他喜欢唱歌，去呼唤真正懂得他的同伴，但他不喜欢被囚禁起来。
    他属于大海，他向往自由。
    “那些坏人想要把你关起来，让你不分昼夜地为他们唱歌，不给你食物，不给你活动的空间，甚至不给你尊严！”
    流鲨越说越激动，气得身子都在颤抖：
    “他们不懂得你的遭遇，你的歌声，如果你不唱歌，他们甚至会威胁你，伤害你！而等他们听腻你的歌声后，他们会无情地抛弃你，不管你的死活！”
    落从他的语气和言辞里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眼中流露出恐惧。
    “所以，海之声，快走吧，不要让他们抓到你。”
    说完这一切后，流鲨长叹一口气。
    “悠！悠——”（可是，他们如此邪恶，也会伤害你们的吧！我不能走！我不能让那些家伙对你们做出过分的事情！）
    落默默地离开船边，跑到远一点的海面上，亮出獠牙，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凶恶。
    “海之声，不要这样。”
    流鲨知道他这副神情是想和敌人拼命：
    “你打不过他们的……你会把自己也给送进去……
    “至于我们的退路，我们已经想好了，准备迁到远洋的海岛上。无尽海域十分广阔，那些修仙者应该很难找到。”
    “悠……”（可是……）
    “不要再说了，海之声。我知道你独自一条鲸很孤独，但自由也很宝贵。
    “说实在的，再怎么说，你是鲸，我们是人。我们虽然能给你陪伴，但没有办法给予你真正的爱情，亲情和友谊。
    “更何况，并不是我们中的所有，都是你真正的朋友。一些人依旧贪婪，自私，为了活着能够不顾手段，或许你在平常看他们很温和，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就会展露出自己的獠牙，伤害到你。
    “海洋生物有好坏善恶之分，人也是有的。
    “离开这儿吧，海之声。世界那么大，总会有真正适合你的地方，也总会有真正理解你的鲸鱼。”
    流鲨像是做出了什么巨大决定一般，果断地抄起船桨。
    落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着他调转渔船，准备返航。
    然而，流鲨在海面上划行片刻后，蓦地回首，发现他一直在跟着他。
    “啪！”
    中年人攥紧了手里的木柄，手腕颤抖片刻，将船桨摔进船舱。
    “悠呜……”（对……对不起……我真的……）
    落被他忽然的举动吓到了，感受到他的愤怒，像只幼鲸般呜咽着。
    “够了，不要再跟着我了！滚回海里去！”
    听到他的哀求和悲痛，流鲨的心软了软。
    他知道这会害了他，于是一咬牙，如同父母训斥做错了事的孩子，大声呵斥。
    “你如果再跟着我，我就和你绝交。从此之后，海之声，我都不会再来找你，不会再来听你唱歌，我会讨厌你，嫌弃你！”
    他怒吼着，粗犷的嗓音盖过了波涛之声：
    “现在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此话出口后，世界仿佛都寂静了下来。
    流鲨有点儿后悔，他似乎说得太过了，至少对于这么一只心智和孩子差不多的鲸来说的确如此。
    “悠——呜——”
    许久之后，他听见一阵低沉的鲸鸣，像是在哭泣一般。
    “哗啦！”
    落坠进海里，带着低沉的哭声，沉没，沉没，投进海底的那一片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流鲨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随渔船的颠簸而无神地伫立着。
    他仿佛要等待那个声音，等那一声歌再度传来。
    可鲸鱼的影子已经彻底融进昏暗的海水中，看不清轮廓。
    风和浪还在继续咆哮着。
    “唉……”
    许久后，流鲨惆怅地叹息一声，驾着小舟朝岸边驶去。
    惊天的大浪一次又一次朝渺小的渔船显露爪牙，看起来像是要把这小船打碎在这广袤的海洋里。
    ……
    落又一次无家可归了。
    即使他知道这一次的他不是被抛弃，而是被……劝走，至少渔民是为了他好的，他也难以振作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海里，不唱歌，不逐鱼，也很少进食。
    因为难过，担忧，赌气和伤心占据了他的心房，使得他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
    他不敢回岸边，不只是由于流鲨所说的坏人，更害怕流鲨真的和他断绝朋友关系。
    独自沉默在海底，落默默地想着他和他说的话。
    世界那么大，总有能理解我的鲸鱼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排除世界上有和他一样的混血鲸的可能。
    然而混血鲸之间究竟能不能互相理解，相互依傍，或许还是个未知问题。
    ……
    “喂，流鲨，你把那只畜……你见到海之声了吗？”
    等他靠岸后，附近一些渔民耐不住脾气，问道。
    流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把船桨摆好后便上了岸，忙着把渔船系在木桩上。
    “咳咳咳，流鲨啊，海之声还在海里吗？”
    吃了闭门羹的几位渔民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正要发作，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
    她是这儿的村长，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流鲨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锋锐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渔民们。
    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急切，沉默，犹豫，无措或是几近发飙的疯狂。
    谁都想活下去，人们认为他们不必为了一只鲸而去死，这很正常。
    “海之声走了，我出海没碰见他。”
    流鲨平缓回答：
    “大概是早就听到了消息。毕竟他是一只成精的鲸鱼，能够听懂我们的话。”
    “你该不会是骗我们吧！流鲨，这种时候开不得玩笑，我们全村人的命就搭在这只鲸鱼上了啊！”
    渔民们纷纷质疑。
    “爱信不信。无尽海域既被冠上无尽之词，说明她的宽广和无限，还有危机！就算我说了谎，你们谁又能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找到他！谁又能保证他还平安地活着！？”
    流鲨吼着，将那些窃窃私语压了下去。
    “那该怎么是好啊……”
    “对啊！那些修仙者尽知道压榨我们凡人！这海域这么大……如果他有心逃跑，我们有什么能力，能在一个月内找到海之声啊！！！”
    人们开始唉声叹气。
    “要不然我们就和他们拼，拼了！”
    选择沉默派的海狗猛地蹦起来：
    “就算死也要在他们身上咬块肉下来！”
    “对，说得不错！”
    逆鲸起哄道。
    “可是，他们会仙家法术……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有渔民小声嘀咕，忧心忡忡。
    “各位，我有个提议。”
    眼看村长安抚不了人心，村民们各个开始埋怨发泄，流鲨清了清嗓子：
    “我想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居住，到无尽海域的深处去，找到一座海岛安居！
    “无尽海域很大，并且十分危险，那些修士不敢轻易进入，再加上海域里有着未知的因素干扰他们的追踪器具，我们完全可以躲到海域深处，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诶，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我们得带上很多东西啊……比如说建房子的材料，食物，淡水，家畜……”
    “对啊，如果找不到海岛，在海上漂个一年半载的，和慢性自杀没有区别吧！”
    “无尽海域危险的很，这样的话我们不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吗？”
    听上去这个搬迁计划似乎可行，但漏洞较多，而且几乎致命。
    “大家别急！我和我的船队在这几天会下海寻找海岛，并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航线！”
    流鲨大声担保：
    “我们会尽量在二十天之内返航，并通知你们带着东西准备出发！
    “在这二十天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大家不要把过多的情绪展现出来，以免被那群修士察觉！
    “以及大家最好准备一下木材，石料和食物，水等资源，这样我们可以在海上漂泊得更久一些！”
    ……
    “哗啦——”
    几日后，在村民们的担忧与期望下，一艘大渔船缓缓驶进海洋，朝着未知的远海进发。
    ……
    “呼哧！”
    落从水中浮上水面，猛地喷出一根水柱。
    距离离开渔村的海域，已经快过去了一个星期多。
    只是他依旧没有适应过来再次无家可归的事实。
    一旦眷恋上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有生灵陪伴，能够欢唱的生活，把心丢进醉梦里泡了一遍，那再回到之前糟糕的日子，自然就很难再继续过下去。
    落无趣地望着天空。
    依旧是阴天，宽阔的海面上狂风呼啸，估计是又得下一场雨。
    闷闷地，让鲸有点儿难受。
    换完气后，他猛地把身子扎进水面，只把头部的出气孔露在外面，重新回到水中打瞌睡。
    几天以来，他一直徘徊在这片海域，因为这儿不仅水不算太浅，而且还有一大片珊瑚礁，养育了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
    不过，有点危险的地方就在于，此处有鲨鱼妖游荡，四处狩猎。
    这些鲨鱼和他一样，开了灵智，懂得团队合作，声东击西，车轮战术。
    初乍到来时，他差点被这些海洋霸主袭击，最后还是凭借气势和不逊于他们的獠牙将其吓退，并达成了协议，即他和鲨妖互不相犯。
    “哗啦！”
    落往下沉了沉，发觉远处传出一阵巨大物体破浪的声响。
    他好奇地把头探出水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黑点。
    是船只。
    看起来不是打渔的，因为天气恶劣不说，这儿已经算是远海，距离岸边不近。
    莫非是货船？
    可是这前进方向，也不大对吧？主大陆只有一块，这是要去哪？
    落不禁想起流鲨的忠告。
    难道是那些修仙者下海来抓他了？
    他打了个寒噤，瞪着那巨大的船只，开始策划逃跑路线。
    他叫他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自然有道理。
    离开之前，落带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瞥了船上的船员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立即认出，站在船头上的是让他离开的流鲨！
    一时间，疑惑和欣喜两种情绪袭上他的脑海。
    喜是喜在他居然又碰上了他，疑惑则是奇怪他们为什么现在出海。
    再三思忖下，落决定上前和他们打个招呼。
    “哗啦！”
    正在航行的渔船猛地颠簸了一下，让海狗差点撞上一旁的柱子。
    “悠！！！”（好久不见！）
    他忍不住想骂一声娘，侧头却见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只灰色的巨鲸腾跃而起。
    “嘿！流鲨！流鲨！是海之声！”
    海狗猛地大叫起来。
    那一刹那，船上另外五人全部将目光投向边上那只灰鲸。
    “啊！是海之声！”
    水兔尖叫：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返航了！只要把他带回去，村子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