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庭，阳光正铺在大地上，织成一片金黄的毯子。
    虽然空气中还带着点血腥味，但也比梦境中让龙喘不过气来的场景要好得多。
    眼前，刚刚度过战争，又遇到如此的好天气，理应是一派热闹繁华，但万花村内，却是死气沉沉一片。
    “怎么回事？”
    看到身边路过的和平族成员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哀伤，龙末忍不住问道。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
    慕永和解释着。
    简略地，把众兽厮杀的场面说了一下。
    “它们不敢相信自己杀了自己的同伴，直到看到还没有消散的尸体上的痕迹。”
    清夜补充说明。
    “中午要举行一场葬礼，缅怀死者，驱逐现在的恶劣风气。”
    抬头望着天穹，夜雪叹了口气。
    “千寒那孩子……”
    “可能撑不过中午了。”
    “千寒是谁？”
    听到它们的对话，它有些疑惑。
    “那天的小北极熊……只不过，身负重伤，用药也救不回来，怕是今天中午……”
    夜雪在最后打住了，因为剩下的意思，谁都明白。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
    冰冥忽然从一旁的屋顶上跳下来，语气中充满愧疚：
    “或许当时我应该先把千寒送回来。”
    “但这是它自己的选择。”
    夜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它想起了小北极熊当时的述说和想要和它待在一起的原因：
    “那么多年了，它还是没有忘记狼城城民对雪域一族做的一切。
    “可能对它来说，不出去，就逃不出自己的回忆……
    “因为它真的不想，不想再胆怯了呢……”
    ……
    时间似抓不住的流水，转眼，已到下午。
    殿庭二楼的一张床榻上，千寒安详地闭着双眼，蜷缩成一团。
    它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用肉眼看上去，极难观察到千寒后背的起伏。
    胸口，一道四五厘米宽的伤疤虽已结痂，但还是可以隐约看见森森白骨。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
    夜雪慢慢地抱起看上去在冬眠的小北极熊，走向宽阔的楼梯口……
    ……
    万花村墓地。
    这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远远望去，只有一排半的坟墓立在这里。
    由于土地面积问题，墓与墓之间仅仅隔着一米，墓碑则是一块一米半高的圆石加上圆石板砖，下方用告示牌刻着墓主人的名字，种族及事迹。
    哪怕简陋，但对于摸不透自己命运的和平族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之地。
    原本，按照规定，只有功勋显赫，牺牲壮烈的成员，死后才能入驻万花村墓地。平常死去的，只能进入另外三个附属村庄及生前所在领土，且尸体必须尚且还在。
    而如今，抵御大敌后，只要尸体没有消散，都可以进入墓园；早已回归自然的，则颂其名焚花致敬。
    其实，就算按照标准来衡量，这一战牺牲的也都符合规定，毕竟也算是壮烈。
    夜雪抱着千寒，与慕永和立于墓园大门之前，而通往墓园的大道两旁，七位和平族前十早已等候在此地，再往后，是三级地位阶梯，依次按地域之王、主，寻常领队、头领、各部成员，再到平民，各族皆如方阵分布，整齐有序。
    由于一龙两人算是客人，因此也位于大门之前，与两位和平之王待在一起。
    “异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深夜。劫掠一战，和平族一方面对自外界而来，以唤魔者任孤鸿为首等刌民约一千五百名，侥幸惨胜。”
    兽皆到齐后，慕永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长白纸，念诵上方的话语。它没有过多的感概，没有繁华的词藻，有的只是总结和记叙：
    “据统计，和平族成员在劫掠之战先后共折损一万二千余名，占四村驻守居民的四成，占和平族总战力——包括在外驻守领地成员——的四分之三成。
    “其中，保留尸体的，共有二百三十六位。空棺下葬的地狱之王、主，共有十一位。
    “以下是战亡名单，按职责大小排序，先报留尸成员。
    “地域之王、主十七位：
    “龙城东域，针叶林狼王——言和。
    “虎城西域，中型冰川熊王——无吟。
    “狼城内部，探情猫王——莫世乱。”
    伴随慕永和的念诵，这些地域之王、主的亲人或朋友抬着巨大的木棺，一边洒泪，一边快步走入墓园中，接着那一排半墓碑，下葬，刻碑，放花。
    【其实棺材就是大号箱子，只不过被铁砧改名了】
    在这些厚重的木棺内，尸体上的血迹早已被擦干，洗去，伤口应藏在毛发之中，粗略看去，就像是它们依旧在沉睡。
    有的棺木拥有陪葬品，有的只是冷尸一具，有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刻了名字的命名牌。
    看着走过去的兽用眼泪浇湿了土地，用哭喊打破了寂静，一龙两人心中皆是百味陈杂。
    “好吧，我现在终于知道天曦城主的初衷了。”
    伊格忍不住感慨。
    “这么说来狼城很过分诶……”
    霄青龙小声嘀咕。
    下葬完毕，入内的生灵井然有序地从后门而出，回到族中，眼神哀伤却坚定，只是脸上含残留着透明的泪痕。
    第三阶梯的兽报完，来到第四阶梯，也就没有空棺一说了。
    报到无尸成员时，与其相交甚深的，拿出一朵生者喜欢的花，或是白色的花朵，用打火石点燃后，含泪抬头望天。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蛋！说好陪我一生一世，却自己先走了……”
    “初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是，我没胆和你说……现在，我敢了——但你，却不在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的……真的不是……对不起……”
    “我把真情埋在心底，把你的话当成空气……待到如今月又将明，却只剩下一个背影……”
    哭诉的话各不相同，有表达爱意，有谴责无情，有怀疑自己，有追溯回忆……
    因为名字太多，不停地念会口干舌燥，因此，两只村民，一头巨龙，以及另外两人轮着念，一直到五个小时之后……
    “愿逝者安息。”
    报完名单，喝完水的慕永和念下下一句话，面朝墓园，敬重地一鞠躬。
    兽禽闭眼低头，村名和人鞠躬，龙末同样垂下龙首。
    五秒后，慕永和挺直身板：
    “生者不必过于自责，过于悲痛，过于绝望。
    “你们应做的，是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天国中亲人朋友的牺牲和付出。
    “它们的离开是为了和平族的依旧昌荣，它们的离开是为了你们和下一代的和谐生活。
    “最后，希望各位谨记：
    “过去的既已过去，重要的还是如今。”
    在花香和风中，万兽葬礼彻底告一段落。
    夜雪低下头来，看着渐渐失去体温的千寒，犹豫片刻，挣扎着从衣袖中拿出一瓶暗红色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