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chapter 256 造化弄人啊
南海龙长公主敖萱,在世人眼中,端庄秀丽,谦和有礼,乃是南海龙王的掌上明珠。
然,在数万年前,敖萱还是个年仅两万岁的小龙女之时,惯喜欢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南海龙宫中,处处都摆着她中意的宝物,她的寝宫中更是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听闻南海深处有一只万年海蚌王,能蕴养出一种紫珍珠,无灯自明,此珠所放出的光华,比前些日子南海龙王赏赐给她的那匹鲛人纱还要绮丽,龙宫中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数以千计,却都无法与之相较。
她谋算多日,决定去找那海蚌王商量商量。
海蚌是水族中出了名的性子温顺,可独独对自己蕴养出的珍珠极为吝啬。一只海蚌,想要养出一枚圆润的珍珠来,少说也要数十载光阴,色泽更上乘的,百来年也不足为奇。
而她想要的紫珍珠,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宝,放眼整片南海,也只有那蚌王的壳里才能养出来。
她晓得珍珠难得,那蚌王未必肯给,但她对此志在必得,拿着无数珍宝去与蚌王交涉,希望能换一枚紫珍珠。
来来回回,这件事少说也折腾了百年,蚌王被这小龙女磨得没了法子,好歹退了一步。
“你想要紫珍珠可以,但我族的珍珠也不能白给,本王愿意将蚌壳暂时借给你,你若能自己磨出一枚紫珍珠来,便赠与你。”
敖萱一心都在紫珍珠上,也没有多想,便应了,脱去龙身,化为海蚌钻进了那万年蚌壳中。
这蚌壳进去容易,出来却难,那蚌王也存心使坏,竟在蚌壳上施了法,她若是不养出一枚紫珍珠来,就别想回到自个儿的身子里去了。
由此,南海龙公主,变成了一只黑漆漆的大海蚌,在海底一复一日地琢磨着她的紫珍珠。
这蚌王还是给她留了后路的,此后一千年,她总算是在蚌壳中蕴养出了一枚紫珍珠,玉润珠圆,很是漂亮。
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瞧见一道人影潜入了海底,仔细看了会,竟是个清俊的少年,雪白的衣衫上滚着繁复的金丝纹样,腰间的佩玉上,也镶着金子,可真是晃眼得很。
眉间一对朱砂印,同她屋中画上画的人间的桃花瓣极为相似,眉眼也生得分外俊逸,若他没有鬼鬼祟祟地在珊瑚丛中钻来钻去,该是更赏心悦目些。
她如今只是只海蚌,可不能说话,只能在蚌壳中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真身被藏在后头的珊瑚丛里,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遮住才行,否则堂堂龙长公主,这脸面都要丢尽了。
那白衣少年在一片漆黑的珊瑚中转悠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她的蚌壳,她正纳闷他到底想干嘛呢,这小子突然往她的壳里扔了一枚药,起初她倒没觉得有什么,那药丸还酸酸甜甜的,像个小点心。
但是随后,她便觉得不大对劲了。
药劲儿上来后,她整个身子都渐渐麻了,那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虽说好看得很,但他转眼间爬进这硕大的蚌壳中,伸手就拿走了她养了一千年的紫珍珠!
那一瞬间,敖萱才明白,她这是被贼惦记上了。
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宝贝,就这么被拿走,她当然要急眼!尽管身子几乎动不了,她还是催动法术,在他迈出蚌壳的最后一步时,狠狠合上了壳!
“哎哟!”那少年当场栽进了海底的淤泥中,雪白的衣衫染上了黢黑的泥泞,连那张俊俏的脸蛋儿都没有幸免。
那一瞬间,敖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解气!
若她这会儿能开口,定要好好骂一骂这个无耻小贼!想偷珍珠已经忍无可忍,方才还摸了她的脸!诚然她眼下是一团蚌肉,这脸也不能随便摸啊!
越想越气,越气,她这蚌壳夹得就越紧。
少年几度挣扎,都没能把腿从她壳里挣脱出来,折腾得精疲力竭,只好就地坐下,拍着她的壳同她商量。
“蚌啊……”他心平气和地抚着蚌壳,“你说你养着这枚珍珠,只给自己看多可惜,难得我懂得欣赏你的宝贝,正所谓知己难逢,你松开我的腿,我给你很多很多奇珍异宝,都是世间难得的奇珍哦!”
若是换做从前,她不定会动摇,但如今这枚紫珍珠于她,就跟辛苦拉扯大的孩子一样,是万万不可能撒口放他走的。
苦劝未果,少年歇了歇,忽然敲了敲她的壳:“哎,蚌,你是姑娘还是那男子?若是男子,你就敲一下,是姑娘就敲两下。”
敖萱犹豫了半响,在他腿肚子上戳了两记。
“原来海蚌也分男女啊。”少年惊讶道,“那……蚌姑娘,你就别拧了,一枚珍珠而已,我拿别的宝贝跟你换就是了,我是太华宫的少君,太华宫广集天下珍宝,你中意哪一样,我都可以给你!”
敖萱化出一条触手往他脚腕上狠狠一掐,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她才不稀罕什么太华宫的奇珍,太华宫的释元上尊也养不出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来,她只想拿回那枚紫珍珠,找那蚌王变回原形,早些回龙宫去。
她原以为这小子坚持个两天就会放弃紫珍珠,哪成想,他所想的似乎与她差不多,这一耗,便耗了整整三日夜。
这少年也是个经折腾的,明明饿得头晕眼花,腿又疼又麻,还死死护着到手的珠子,一瘸一拐的,竟被他拖着上了岸。
她算是头一回见识到太华宫少君风华虔耍无赖的能耐,光天化日之下,竟能为了一枚珍珠,死死抱住了一个路过的女子的腿,她缩在蚌壳里看见这一幕,一度觉得匪夷所思。
后来,那女子,也就是如今的舜三殿下,从他手中夺回了她的紫珍珠,这三日的纠缠才算了结。
旧怨已了,这混小子什么德行她可忘不掉。
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没想到又在南海遭难的节骨眼儿上碰了面。
较之当年,他的样貌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是听闻这些年,他还惦记着海蚌们的紫珍珠,她屡次前去相助,才没叫他得了手。
所以说这可真是个不死心的东西。
敖萱帮他好好回忆了一下当年的场景后,风华虔可算想了起来,颇为诧异地盯着她瞧了又瞧:“……你不是蚌精啊?”
“也算是因缘际会了,别来无恙啊,少君殿下。”敖萱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当年你为了偷紫珍珠,给我下的那是什么药啊,我险些变不回龙女,此恩此德,敖萱没齿难忘。”
风华虔心凉了半截:“那会儿你就是一团蚌,我哪瞧得出你是龙女啊!”
“瞧不出你就能给我下药?!”敖萱素来脾气好,可那一回真是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以至于尽管后来她打听到,他还真是太华宫的少君,她这口气都没咽下去。
她如今腰上就佩着当年那枚紫珍珠,果真是稀世之宝,在这处处布满明珠的龙宫中,依旧光辉绮丽,无法掩盖。
风华虔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究竟对那只黑漆漆的海蚌做了什么,除去偷珍珠,他好像还摸到了柔软的蚌肉……
他迟疑良久,尴尬地看向敖萱:“那什么,敖萱殿下,我当时是不是摸到你了?”
“脸。”
他一愣:“……就脸吗?”
敖萱狠狠瞪了他一眼:“风少君还想摸哪儿?”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当日无礼,实属意外,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那真是不凑巧。”敖萱面不改色,“这事儿,我记了十万年了。”
风华虔:“……”
与此同时,正在珊瑚丛后头观望的舜汮,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
当年南海边那事儿,她也还记得,不过她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今日倒是把事情全须全尾地听明白了。
谁能想到当日这小子瞄上的是敖萱养的紫珍珠呢,所以说这世间的缘分啊,真是跑也跑不了。
她将自己当年在南海是如何遇上这么个活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同叶珩说了,回想起那一日的事,无奈得很,她与风华虔的交情,也是从那是种下的因缘。
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这小子露出如此尴尬的神情,这敖萱殿下也是有趣,一颗紫珍珠,能记得这样久。
“你不出去帮他解个围?”叶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如今好歹与你有婚约的。”
舜汮瞪了他一眼:“都同你说了,这桩婚事并非我与阿虔的意思,你这醋坛子能不能盖上一会儿?”
“不行,盖不上。”他顺势将她圈住,“回头我就想个法子,将你俩的婚事给废了。”
“哟。”她心里一阵好笑,“上神大人,您这是打算‘从中作梗’啊?那可得抓紧了,赶明儿我父君一着急,就把我嫁出去了……唔!……”
突然落下来的唇准确无误地堵住了她还未说完的酸话,她被他压在珊瑚上一时难以动弹,又怕喊出声来被人瞧见,只能捏着拳捶他的肩。
“你松开啊……”她艰难地避了开,就怕他又压上来,赶忙先捂住他的嘴,“阿虔和敖萱还在这呢!别闹!”
“他们已经走了。”叶珩笑着指了指那边,舜汮一回头,风华虔与敖萱果真都不见了。
她低头瞧了瞧腰间的手,抬起眼就见这位秀色可餐的上神大人缓缓靠近,驰骋疆场无往不利的女神将就这么红了脸。
然叶珩最终还是没有吻下来,只是以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眉心,而后松开了她:“好了,回去吧。”
他扣住她的手,朝龙宫走去。
舜汮也不晓得为什么,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失落,瞄了瞄他那莹润的唇,可真是诱人得紧。
“上神。”她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趁他回过头来的瞬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领往下一拽,心一横,仰起脸亲了上去颇有些生涩的举动倒是令叶珩僵在了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她松开了他的衣领,他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的脸都红透了,磕磕巴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我既然心悦你,这等事总避着也不妥……”
她听见了叶珩的低笑声,脸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了。
苍天啊,她做了什么,攻其不备,趁机又占了上神的便宜!他还是阿恪的时候,她还算客气,怎么变回了上神后,反倒可着劲儿地吃豆腐!
“阿汮,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还特意俯下身来,好听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说,说什么?”她一脸诧异。
“方才的话。”
她想了想:“一回生二回熟……”
“后半句。”
“我既然心悦你……”
他微微一笑:“把‘既然’去掉,再说一次。”
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异瞳中,倒映着她的脸,仿佛缱绻的花叶,一点一点舒展着。
她咽了咽口水:“……我心悦你。”
话音落罢,她便从那双眼中瞧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好像她的一句话,就是他等了数万年,终是求来的真言。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仿佛抱着他此生挚爱的珍宝,在她耳旁轻声道:“阿汮,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久到不禁以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只能止步于她远走天荒的那一刻,往后的岁岁年年,他所有的心心念念,都将如流水东去,只余叹惋与辜负。他也曾在十万载的日日夜夜中畏惧过岁月的磋磨,尤其是当看到她从天荒回来,陆离与东极军虔诚而恭敬地相迎,他站在云端之上,静静望着她冷漠的神色。
那种眼神比冰霜还要冷,如报应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扎。
他耐着性子,跟了她一路,从北天门到瑶池——就这么亲眼看着她跪在天君驾前,祭出他的瑶光,物归原主,听她一字一句,告诉这天下人,她找了个最为漂亮的理由,将他推得远远的。
那个时候,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想要当面问一问她为何要这样对他的念头。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的阿汮,说一不二。
此后,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客客气气,做的每一件事,都暗含疏离,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令他束手无策,那便是她了。
而今,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在他怀里,他怎能不欢喜?
舜汮能感觉到他抱得有多紧,好像松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虔诚而真挚地在他耳旁轻轻道。
“叶珩,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