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chapter 239 炼魂之术
弱水河岸,铺满了青灰色的乱石,瑰紫色的伽摩陀花三三两两地从石缝间盛开,与圣魔宫相比,此处实在是清净。
舜汮坐在河岸上,随手捡起一块小卵石打起了水漂。
打出第五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承晔帝君好兴致,出来遛弯儿?”
“比不得三殿下,一块石头都能盯这么久。”承晔走到她身边,随意地撩袍坐下。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捏得发热的石头,将它挥了出去。
“你的副将呢?”他随口一问。
“我想静一静,让他先回屋了。”她又拾起一块碎石,在弱水上打了五个漂,噗通一声沉入水底,“你那如何了?”
“我已将聚魂术送去,明日便能有个答复。”承晔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心事重重的,瞧着眉头皱得,谁又招你了?”
“没人招我。”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掷出去的石头却是一块比一块重,溅起的河水都飞到承晔衣袖上了。
他满脸不信,掸去袖上的水珠:“你这眼神,就跟璧儿瞧见我和一个凡间姑娘多说了两句话时一模一样,醋味儿冲天的,怎么,因为叶珩上神?”
她一僵:“……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承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上回圣魔宫中,你那一枪,明摆着就是冲着叶珩上神去的,上神旁边还坐着个如花似玉的颜玦神女,你当我瞎了眼么?”
舜汮呵了一声:“那又如何,上神与神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用人间的话来说,这叫‘天作之合’,保不齐过些时日就能收到储瑶宫的请柬,我恭喜他们还来不及,回头先让陆离帮我备好贺礼,要喜庆。”
“啧啧啧,你这醋酸得本君牙根软。”他直摇头,“本君刚问过你的副将了,你们是从离瞀宫来的,叶珩上神也在那?”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是本君说你,堂堂一个武罗神将,一个神女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承晔嗤之以鼻,“要是本君,甭管什么礼数,面子,先抡圆了打一架,把人抢回来再说!”
这话说得舜汮一愣:“……抢谁?”
他一拍大腿:“自然是叶珩上神啊!”
“我,我抢他作甚?”
承晔拧着眉认真地问她:“把自己喜欢的人抢回来,需要理由?”
她一惊,手里的石头啪嗒一声砸在了河滩上:“谁,谁同你说我喜……喜欢他?”
“都磕巴成这样了,还嘴硬呢?”他鄙夷道,“小爷好歹是成了亲的,你看叶珩上神时那眼神,蒙不了小爷……哎哟,你打小爷作甚!”
话音未落,胳膊上便挨了一削。
“小娃娃一个,摆谱倒是来劲。”她没好气道,“一年前你还哭天抢地不肯见人家,怎么转眼就当个宝似的欢欢喜喜地把人娶回来了?”
“这……说来话长。”他回想起来也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当初十大长老都跪在圣魔宫门前,求他娶了妖界公主,妖魔二界就此修为秦晋之好,也是一桩美谈。
然而巧不巧,他第一次见胡睢璧,她正在妖兽森林中平乱,他还没走近,便被她当做林中妖兽,差点被碗口粗细的狼牙棒砸中脑门。
他好歹是个魔界帝君,险些着了道,自然要打回去的。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妖界公主,哪成想她撒开了上来就跟他拼命。
那一狐狸爪子给他挠得,都见血了!
自那之后,他就十分不待见这个妖界公主,说什么都不肯娶人家。
胡睢璧也是打小被妖王宠大的,突然间被拒了婚,脸面上定然是下不来的,由此,圣魔宫的屋顶隔三差五总会莫名其妙地被掀几个窟窿出来。
承晔懒得见她,更不想为这事闹到妖王那去,谁不知道胡秋心那只老狐狸宠闺女宠得道理都不讲了,他总不能为了圣魔宫的几面墙和一个女人吵得面红耳赤,那岂不丢份儿?
无奈之下,只得躲到舜汮的地界上避避风头,哪成想这祖宗转眼就把他卖了。
他与胡睢璧之间的情,就像圣魔宫的屋顶,那是一日日只砖个瓦地垒起来的,待他发现时,早已不可收拾。
“半年前,有只穷奇从妖兽森林中跑了出来,妖王胡秋心一着不慎,被那畜生咬了,璧儿气不过,要将穷奇抓来剥皮报仇。”
“穷奇?”舜汮一怔,“那畜生可不好对付。”
“可不是,小爷让着她,还真当那畜生也会让着她么?”提起这事承晔就来气,“小爷赶过去的时候,她都被那畜生啃了好几口了,小爷的女人,平日里都是让着的,这才半日功夫,就让一畜生打成这样,小爷还不剥了它的皮?!”
那大概是胡睢璧头一回见他动怒,那只凶神恶煞的穷奇,愣是被他削得挂在了树杈上。
自家媳妇儿,从来只有被她欺负的份儿,旁人敢动一下,那都能掐出汁来。
“你俩的姻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舜汮笑道。
承晔笑了笑:“这世间的缘分,谁又说得好呢。就像你,即便与人家退了亲,该栽进去的坑,还不是没爬出来?”
她心头咯噔一下:“胡说什么……”
“小爷可有胡说,你自个儿清楚。”他睨了她一眼,“你若是不在意他,在这生得哪门子闷气?”
“我!……”她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将叶珩上神视为前辈,或与陆离一般。”
“与陆离一般?”他笑了一声,“我且问问你,若是哪家漂亮姑娘跑去牵了陆离的手,你可会这般气恼?”
舜汮:“……”
“你待陆离好,是因为你将他视为兄弟,他若是被人伤了,你会找那人拼命。可你想想,若是换做叶珩上神被人伤了,你可还能顾得上与人争斗?”他似笑非笑道,“逞得一时嘴快,又有何用,还能蒙自己一辈子不成?”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这弱水河畔,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难得魔界有如此清净地,那些烦心事,都暂且抛诸脑后,明日再想。
承晔同她坐了一会儿,便回琴心殿去了。
悠悠弱水三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千万年,随手掷下的花瓣飘落在河面上,眨眼间便沉了下去。
弱水不浮寸羽,自上古就是如此。
她合上双眼,倚在乱石上小憩。
恍惚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琴音,朦胧缥缈,似梦还无。
她睁开眼,且仔细去听时,却又消失了。
翌日。
承晔拿着那两册聚魂术来见她:“这的确是三百年前丢失的聚魂术,那颜玦神女不曾骗你。”
闻言,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就好,梵泠有救了。
“聚魂术乃是魔界秘术,不予外泄,权且借我些时日,定会归还与你。”她道。
“这玩意小爷用不着,你若是需要,拿去便是,三五年后再还来也无妨。”承晔笑道。
她接过锦盒,将其收好,忽然想起昨夜在弱水河畔听到的琴音,遂问:“昨夜可有人在这附近弹琴?”
胡睢璧想了想:“圣魔宫中倒是有不少琴姬,她们可是打扰到三殿下了?”
闻言,舜汮摇了摇头:“只是昨夜听到一阵琴音,一时好奇罢了。无妨,既然是圣魔宫的琴姬,却是我有些大惊小怪了。”
她与二人告辞,带着陆离离开了魔界。
回到焉渊宫时,天色已晚,风华虔在大殿中等她。
“去偷个书,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他瞥见她手中的锦盒,“哟,真偷回来了。”
她摇头:“这是颜玦给的。”
风华虔吃了一惊:“她怎么可能凭白将聚魂术拱手奉上?”
“倒不是‘凭白奉上’。”她看着手里的锦盒,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风华虔便觉出不对劲来,凑过去问陆离:“她这怎么了?谁又招她了?”
陆离一脸为难:“少君殿下,您可别说了,三殿下在离瞀宫碰上叶珩上神了。”
“叶珩上神为何会在那?”
“上神不仅在那,还同颜玦神女在一处。”陆离低声道,“聚魂术在颜玦神女身上,当着上神的面儿,将书给了三殿下,说要同三殿下做个朋友,对殿下说了些意味不清的话,坏就坏在,上神在一旁站着,什么都没对殿下说。”
这么一解释,风华虔就明白了。
敢情这是又让人家酸了一把,憋着火回来的。
他反手就拿扇柄敲了她一记:“出息!你倒是抢回来啊,怂什么!”
舜汮白了他一眼:“胡咧咧什么,看把你能耐的。这几日他可有异样?”
这问的,自然是那个假温恪。
“老实得很,你走后,便一直呆在屋里,没见他出来过。”他道。
舜汮临走前吩咐他看着那假温恪,这两日他一直盯着那间屋子,鬼魂无需饭食,他就当真没迈出过那扇门。
她想了想,起身:“走,去看一眼。”
果真如他所言,他们来到那间屋子前,房门依旧紧闭,四下一片寂静,甚至连声息都感觉不到。
整整两日不曾开过门……
舜汮心中不安,上前叩了叩门:“阿恪?”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好,当即推开了门。
屋中摆设齐整,却空无一人。
她瞪了风华虔一眼:“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风华虔也颇为诧异,四下翻找一通,果真不见那假温恪的踪影。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让人将这屋子四面都盯住了。”
她不由得一阵头疼:“行了,赶紧找到他,尚未查清他的目的之前,可不能让人跑了。”
“属下这就去!”陆离领命,前脚还未踏出门槛,便看见温恪从庭院中施然而来,眼中含笑,顿时一惊,“殿,殿下。”
舜汮回过头,正迎上那双温和又熟悉的眉眼,怔了怔。
“阿汮,你回来了。”温恪走入屋内,一切如常,“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身子不适?”
她稳住心神,对他笑了笑:“不妨事,有些疲累罢了。”
“都是帝姬了,还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他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衣袍。
舜汮僵了僵,终是没有躲开。
寒暄几句后,她以要去看看东极军营中的情况为由,与风华虔,陆离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阿汮。”温恪忽然唤住她,将一枚红绳编做的八宝结给了她,“我记得你从前挺喜欢这样的小玩意,我试着编了一个,给你做剑穗可好?”
她将那串八宝结提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欣然一笑:“真好看。”
“你喜欢便好。”
直至回到偏殿中,舜汮才将那串八宝结搁在桌上,神色复杂地摩挲这绳结:“八宝结,剑穗,就连说话的口气都分毫不差啊……”
一点一滴,都是她期盼中的那个温恪,若不是亲眼看见他魂魄上并没有麒麟血的印记,她险些都要信了。
令她想不通的是,她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窥探过,才能造就出如此相像的三魂七魄。
“舜汮,你得留个心眼儿。”风华虔郑重道,“我为他看诊时曾数次试探,他的魂魄中糅杂着很多东西,起初我以为是在人间游荡太久,沾染的邪气与怨气,但又觉得有些不像,我始终没有头绪,这几日倒是偶然在叶珩上神给你的那本《上古经》中找到了一种炼魂之法,与那聚魂术一脉相承。我记得一年前你曾着手调查人间频发的夺魂案,却始终无果。”
舜汮一惊:“你的意思是,这魂魄与那件案子有关联?”
“那些失踪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你我最后都没能查出真相,便是在冥府生死簿上,也没有任何头绪,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他这么一说,确有诸多疑问未能解开。
一年前夺魂案,每每查到关键之时,所有线索便会突然断掉,那么多人魂,竟在一夕间不翼而飞。
“你服下长生草后,夺魂案其实还发生过数回,只是我与陆离赶到时,为时已晚。”他叹息道,“直至你醒来前半月,夺魂案再也没哟发生过,你觉得那些人魂,都去了哪?”
他将那本《上古经》递给她:“书中记录的炼魂术虽说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是自聚魂术衍生而出的上古邪术,只要用足够的魂魄饲养,就能凭空造出一个元灵俱全,别无二致的魂魄来,莫说只是个凡人的魂魄,即便是仙神的元灵,也不在话下!”
“这等邪术不是早已在被真神抹去了?”
“正因这世上不可能还有人知晓这等邪术,我才觉得十分蹊跷。”风华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舜汮道:“你想到了什么,直说。”
风华虔顿了顿,郑重道:“听说当年伏羲真神从世上抹去炼魂术时,还有一人在旁。”
“谁?”
“……刑天战神。”
话音未落,舜汮便拍案而起:“不可能!”
劲道之大,险些将桌子拍裂。
“师父是绝不可能让这上古邪术现世!”
“我自然知道你相信刑天战神,但此事事关重大,上古之时,你我都不能轻易下定论。”他叹了口气,“近日我会再找机会试探温恪,发现了什么,定会告知你。”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阿虔,你可知我如今看着他,是何感受。他太像阿恪了,就像是有个人照着我心里的那个人,原封不动地捏了一个泥人出来,告诉我,这就是他。他无论哪里,都像极了……像得我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