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chapter 237 赴往离瞀宫
是夜。
一片漆黑的焉渊宫墙头下,灌木丛生,一道黑影正猫着腰,点着一盏灯,四下翻找。
“啧,明明落在这里,怎么就没了?……”
宵明珠照得四下草丛一片透亮,却怎么都找不到所丢之物,她也愈发焦躁起来。
身后突然幽幽地传来一句:“许是被山猫叼走了呢?”
她埋头翻找着:“不可能。”
“这可说不准。”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这一笑,她便觉出不对来,一回头,风华虔正半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直起身:“你怎么出来了?”
“消消食。”他漫不经心道:“不知舜三殿下这黑灯瞎火的,刨什么宝贝呢?”
她迟疑片刻:“……丢了个小玩意罢了。”
“什么了不得的‘小玩意’,值得您打着我送的宵明珠在这翻了半个时辰啊?”他意味深长地瞥来一眼,“莫不是……这个?”
他一摊手,那支枫木簪便递到了她眼前。
她心头咯噔一下。
“唉呀,我也是运气不好,在这出会儿神,都能被簪子砸中脑袋,你说说,是谁这么不厚道,便是要仍,也该扔远些啊。”他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还给我!”她当即上前,将簪子夺过来,仔细一看,竟然磕掉了一朵瑶光花,这脸色登时沉了下去,“怎么裂了?”
风华虔无辜地耸了耸肩:“这不能怪我,谁让这簪子突然砸下来,我还没看清呢,不留神就一脚……”
话音未落,他便在舜汮咬牙切齿的怒视下闭上了嘴。
她摆弄了好一会,也没能把这朵瑶光粘回去,扭头又瞪了他一眼:“你走路就不能小心点?”
风华虔扶额:“这也怪我?你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让那温恪把簪子扔出来?”
舜汮脸一沉:“你小子敢偷听?”
“这怎么能叫‘偷听’呢?我只是恰好路过,恰好看见你俩在廊下支支吾吾,就恰好停下来观望了一会,若不是这样,能替你捡回这支簪子?”他一脸鄙夷,“这簪子有什么好的,刻的也不精细……别折腾了,回头我给你补好。”
她叹了口气,捻着簪头瞧了一会:“这簪子……的确不大好看,我平日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今日看着它被丢出去,却一直心神不宁的。”
他饶有兴致地扭过头来:“因为是叶珩上神亲手刻的?”
沉默许久,也没听到她回嘴,他倒是有些吃惊:“不是吧你,真这么在意?……”
舜汮将裂成两截的簪子捧在手里,怔怔地出神。
“阿虔,我好像……又栽进去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恐怕也只有她自个儿明白是什么意思。
风华虔接过她手里的木簪,皱眉道:“簪子能补,但你这么纵着他,下回呢?你真打算一直把温恪的魂魄养在身边,护上一辈子?我晓得你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将那温恪当做心头宝,可我还得劝你一句,这魂魄回来得蹊跷,我越想越觉得此事太过凑巧了些。”
她略一沉吟,平静道:“嗯,我也觉得太过巧合了。”
闻言,他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护着他?”
她忽而一笑:“他若真是阿恪,便是个妖孽,我也不讲理地护着,可惜啊……他不是。”
他一脸错愕:“这是何意?”
“你可还还记得我前几日去九重天借来的日月鼎?”
“怎么?”
“这日月鼎有一妙用,我也是前些年在天荒偶然得知。”她从怀中取出日月鼎,递给他看,“你可知神兽之血落在凡人体内,便是死了,也会烙在魂魄上。我曾以麒麟腕上三寸神血为阿恪逆天续命,无论十万年,还是百万年,他的魂魄中,必定还残留着我的血。
而日月鼎,便能将此显现出来。我昨日亲手泡了一杯茶,滴入了自己的血,他喝下去之前,其实我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真是他回来了……可他喝完了那杯茶,我却始终没在他的魂魄上看见麒麟之血的灵泽。”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若真是他就好了,我定会待他很好,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替他办到,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身边把他带走。然而我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将他寻回来啊……”
在堂庭山第一眼见到温恪时,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地信这世间终有奇迹,哪怕他丢失了大半的记忆,只要他回来,她就会站在他这边。
他有句话说的不错,她的确不再是当年的舜汮了。
被黑白无常发现,经烟汀之口告知于她,引她前去寻人,这一切,细想一番,倒像是个步步为营的局。
她为了“温恪”这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去了,甚至将他带回了北荒。
可是她带回来的,不过是个照着她的记忆,依着她的期盼,捏出来的傀儡。
她望他归来时一如当初,望他记得在温府的每一日,望他对当年的阿濯心有不忍……他果真都做到了。
可是啊,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阿濯的事,他或许会难过,可即便一切重来,他依旧会那样做。
若他真的是温恪,在她问起阿濯时,绝不会说出那番话……
风华虔没想到,她借日月鼎是为了试探温恪。
他喝下那杯茶的时候,她该有多失望……
“你既然知道他是假的,可有对策?”
“先不要打草惊蛇。”她眼底的寒意愈发凌厉,“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必定有所图,我会让陆离盯着他,且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我的软肋,可不是这么好拿捏的。”
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便是再也寻不回了,也始终在她心上,谁都不准碰。
……
翌日。
舜汮给陆离下了一道密令,她要知道这个傀儡每日都做了些什么,任何异动,都需得及时让她知晓。
陆离不解她为何突然对这个鬼魂起了疑心,但她的命令,他自当一一照办。
“三殿下!三殿下!”
说话间,一团白影咋咋呼呼地从窗外飞了进来,一个不慎,便栽进了笔洗中,还险些将一旁的水盂撞翻!
舜汮抬手挡住溅起的水渍,叹了口气,伸手将它捞起来搁在案头上:“有话好好说……哎哎哎,别抖毛!”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还是陆离机敏,及时退后三步,坐在它面前的舜汮转眼间就被抖了一身水,且还带着墨汁……
她看着衣袖上密密麻麻的墨点,眉心一跳。
“韭花。”她此刻内心非常平静,只是想拔光它的鸟毛,“蹲那,别动。”
韭花也是一身墨迹,方才那笔洗显然还没来得及换水,抬头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鸟躯一震,乖乖地挪到笔架旁,趴下。
“三,三殿下,小仙在离瞀宫看见您要找的东西了。”
她一惊:“真在离瞀宫?”
韭花点点头。
仙界的灵鸟都长得差不了多少,顶多是鸟喙与脚爪有些许不同,几日前,它奉舜汮之命,混入离瞀宫的灵鸟中,直到昨日,看见颜玦入了神女殿,它蹲在窗口,亲眼看着她将聚魂术锁在了一只锦盒中,便立即回来禀报。
这飞得急了些,呲溜一下,滑进了笔洗中。
它将自己看见的,一五一十地告诉舜汮,末了还不忘咕哝一句:“小仙为了混进那些灵鸟中,差点被一只雌鸟霸王硬上弓了……”
舜汮饶有兴致地看了它一眼:“吃亏了?”
“小仙时刻记着殿下您的吩咐,誓死不从!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魔掌!”它一脸坚定。
莫说舜汮,陆离都险些笑出声来。
“殿下,既然聚魂术就在离瞀宫,您打算如何?”
舜汮沉思良久:“离瞀宫是西王母所在,若是化形潜入,恐怕行不通,一旦被察觉,反倒不好解释。陆离,你备些礼,明日你与我一道去东神山,届时见机行事。”
陆离心领神会:“是,属下这就去办。”
东山离瞀宫,乃是八荒大泽中最为神秘的上古神宫,千万年来始终隐于云雾间,孤峰凌云,众山皆小,北起樕朱,南至太山,其间无数奇山怪石,嶙峋错落。
离瞀宫坐落于竹山之中,金玉为瓦,瑶碧成路,山中激水,紫螺堆叠,一眼望去,如凝露徐徐淌过。
细想来,这还是舜汮头一回这般正儿八经地登门造访。
因着颜玦,早些年她也不曾踏入这离瞀宫,与西王母颜沅也不过是在九重天上见过数回。那时,老天君尚在,颜沅也还不曾久居于竹山中,一晃数万年过去,这离瞀宫始终清清冷冷,于尘世之外,不问朝夕。
她今日是借着长生草的名目,专程携礼前来,毕竟东神山中的灵药,且不论那白帝阵如何难闯,人家最后肯信守承诺地给了,便是恩情,无论如何,她也该前来道一声谢。
颜沅不是个小心眼的,即便数万年前她与颜玦曾为叶珩上神闹出过龃龉,如今她既然来了,也不会拒之门外,以帝姬之礼相迎,处处周到,从始至终都客客气气的。
颜沅侧身:“三殿下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晚辈是来谢过当日长生草之恩的。”
闻言,颜沅笑了笑:“三殿下客气了,少昊帝君曾言,谁能闯过白帝阵,便能拿走长生草,叶珩上神当日从白帝阵中出来,这长生草也就不再是离瞀宫之物,倒是没想到,长生草最后给了三殿下。”
“晚辈承蒙上神恩惠,时刻铭记在心。”舜汮道,“……不知颜玦神女可在?”
“三殿下寻玦儿何事?”
“倒也没什么,只是前几日恰好在北天门遇到神女,晚辈说话直了些,若是因此让神女心生不快,晚辈也有些过意不去。”
颜沅略一沉吟:“如此也好,玦儿眼下正巧在神女殿中,你二人之间若有什么误会,早些结了心结。”
说罢,她召来两名仙婢,带她前去神女殿。
陆离虽为东极军将领,但在这离瞀宫中,也得守尊卑规矩,舜汮与颜沅叙话之时,他只能在殿外等候,见舜汮出来,不动声色地跟随其右。
舜汮回身与颜沅道谢。
陆离紧随她身后,私下与她传音:“三殿下,方才属下元神出窍,已经搜遍了神女殿,并未找到聚魂术。”
舜汮微微一顿,传音道:“急不得,既然来了,再找机会便是,我们这就去神女殿。”
“殿下,咱们要不改日再来吧……”陆离欲言又止。
“怎么?”
他面露难色:“属下看见,叶珩上神也在神女殿中……喝茶。”
她猛地停下,皱眉看向他。
叶珩在离瞀宫?……
她稳住心神:“不管是谁在神女殿,我都要带走聚魂术。”
闻言,陆离心知劝不下去了,唯有跟着她一同前往。
神女殿乃是颜玦所住之处,雅舍亭台,四时花开,素来有着小瑶池之称,虽不及九重天瑶池仙境繁华,却别有一番情致。
那两个仙婢将他们带到神女殿外,便恭顺地退下了。
舜汮与陆离步入其中,果真是廊亭如画,薄雾朦胧间,曲桥蜿蜒,远远的,她便望见那株缀满紫花的仙树下,站着两个人。
纷飞的落英中,仿佛天作之合。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几个仙婢从旁经过,见此景,也觉如画如梦,低声窃窃:“神女殿下与叶珩上神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世上啊,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相衬的了。”
“我听说神女殿下时常与上神在一处,该是好事将近,你们说,若咱们神女殿下成了储瑶宫的帝后娘娘,那该多好啊!”
“这事儿可别四处张扬,上神若是有意迎娶神女殿下,必定会去九重天算个良辰吉日,昭告四海,届时八方仙神来贺,定然是一派盛景。”
……
仙婢们托着茶点匆匆而过,所说皆一字不落地传到舜汮耳中。
这些仙婢日日在神女殿中侍奉,并不知舜汮身份,能踏入此处,想必也是位仙君,屈身行礼,而后退下。
陆离眼见着自家殿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心中发怵:“殿下,还过去吗?”
舜汮背过手,平静地望着树下的那一双人,勾起唇角:“自然。我是来找聚魂术的,你伺机行事,旁的……无需理睬。”
说罢,步伐磊落地走过了九曲桥,径直朝着颜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