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chapter 233 闷气
院中桃李方落,窗外藤萝新绿。
九婴伸手敲了敲舜汮面前的桌子,“兵书拿反了。”
舜汮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翻了个儿,乍一看才发现这会儿才拿反了,抬眼就瞪:“闲得发慌吧你!”
九婴憋着笑:“最近怎么都心不在焉的,本座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一下?”
她换了只手托着脑袋:“要你管。”
九婴一脸“你以为本座稀罕管你”的神情,漫不经心道:“难不成是你带回来的那个鬼魂惹着你了?”
“我同阿恪置什么气。”她看了看依旧摆在案头的那本《上古经》,心头一阵烦闷,“唉,你说,我是不是对叶珩上神太不知道客气了?”
九婴斜了她一眼:“你才发现?”
她扶着额叹息:“从前还能客客气气地说话,近来不知怎么的,一见着就生气。”
“就你这脾气啊,也是叶珩这小子给惯出来的,瞅瞅他在你面前那样儿,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那点出息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本座可不待见。”九婴嗤了一声。
细想一番,他说得似乎也没错,莫说如今,就算是十万年前那会儿,他似乎也从未对她责难过半句,倒是她时常说些不入耳的话,难为上神心胸宽广,都不曾放在心上。
她算了算日子,自上回在河边争执之后,一晃眼半月过去,这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叶珩再没有来过这。
她思量许久,觉得自己当日的话的确说得有些重了,便是为了阿恪,也不该这样对一个长辈说话。且不论叶珩上神曾对她和北荒有着诸多照拂,单论她欠储瑶宫的人情,还不晓得该拿什么来还。
她这回,大约真把上神惹毛了。
想想就头疼得很,端起手边茶杯,却一滴不剩,抬眼看向九婴,这混蛋玩意喝了她的茶还不算,这会儿居然还咂巴了两下!
她给气得差点把茶杯拍他脸上。
风华虔每日都要探一回他的元鼎,这几日梵泠的一魂一魄安定了些,他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化成人形后忒会来事。不晓得是不是晏晏回了玉山宫的缘故,他也闲得慌,平日里饿了渴了都得哼唧两声,整个儿一伤残凶兽,趴在那晒太阳,晒爽了再翻个面儿,看得她都想把他丢出去。
昨日还去温恪屋里捣鼓了一通,什么都没拿,问他也不答,若不是阿恪说算了,她还得好好审审,问一问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三殿下。”潆泓叩了叩门。
舜汮让他进来。
他的伤势好了大半,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性子也稳重了许多,进殿后便跪在她面前禀报:“殿下,属下按您吩咐的,派人多番查探,终于找到涂琈琴的下落了。”
他将奏报呈给她过目。
潆泓的确查出,涂琈琴曾在东荒附近出现过,转眼间便又消失无踪。伺候无论如何查探,都再无涂琈琴的气息,这才前来禀报。
“涂琈琴之事,一直由储瑶宫寻找,既然有了消息,何不去知会一声?”九婴一挑眉。
舜汮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她插手此案,本就是为了还储瑶宫的人情,这消息对叶珩来说,或许能帮上忙。
如此,她便起身出门,恰好在廊下遇到了温恪。
“阿汮,你要出门?”
她略一顿:“嗯,我要去北胤仙山一趟。”
“我与你一同去罢。”他淡淡一笑。
闻言,她倒是一怔,犹豫半响,道:“你留在焉渊宫就好,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召来一朵祥云,凌风而去。
九婴从殿中步出,看着廊下的温恪,悠悠地晃了过去,盛满笑意的双眼紧盯着他的脸:“舜汮护着你,是因为你这张脸,本座不管你是游荡了几万年的鬼,在本座面前,你不过是沧海一粟,胆敢耍花样,本座要你的命。”
温恪平静地注视着他,不置一词,转身离去。
好像他方才听见的,不过是一阵虫鸣。
且说舜汮一路乘奔御风,终至北胤仙山。
山下的瑶光花依旧,碧水清风,云雾缭绕,那浓淡不一的山峦,就如浅晕墨色,丝缕入画。
她踏入储瑶宫,也没见着涔阳,便一路朝正殿寻来。
殿门半开,她正想敲门,却听到了颜玦的声音。
“上神,请用茶。”
她手一僵,停在了半空中,这门她是迟迟都敲不下去,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然隐去了自身气息,蹲在了房檐下。
对,她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横竖储瑶宫的房梁她也不是第一回蹲了,一回生二回熟,蹲着蹲着,也悟出了不被轻易发现的窍门。
叶珩是何等心细之人,她可不敢往储瑶宫里放什么虫啊,鸟啊的探听,想戳个洞瞧一瞧吧,这储瑶宫的窗子还忒结实,她只得趴在窗户上,瞧个大概。
颜玦果然在殿中。
这隔得远了,她也不知这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只依稀看见颜玦斟了一杯茶,端给了叶珩,而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隐约听到颜玦似乎在说从前的事,提到了北海。
舜汮曾听叶珩说过,他当年就是在北海之滨捡回了颜玦,想必是在怀念过往。她是不知当年颜玦在储瑶宫住了多久,也不知那会儿她究竟和叶珩发生过什么,但眼下,颜玦留在储瑶宫中,显然是经叶珩应允的。
当年收留之恩,如今的爱慕之情,苦等了数万年的美貌神女,高高在上的尊贵神君,啧啧,她回头就能编出一套话本子来,找人间那些茶楼,挨个儿说上百来年!
再看一眼,颜玦正为他研墨,正所谓素手纤纤,红袖添香,她若是个男人,估摸着也过不了这美人关。
看看,又开始倒茶了。
眼看着叶珩接过了那杯茶,她心里一阵无名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在心中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忍住没出手往那盏茶上来一下,泼得他一身。
来的路上,她其实想来给他赔个不是,当日的确是她说得过分了,上神脾气好不同她一般见识,她却得懂些礼数,这涂琈琴的消息权当是赔罪了。
哪成想眼下憋屈得连个殿门都踏不进去,还得蹲在屋檐下听墙角。
啧,看得还生气。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气什么,自打上回在圣魔宫瞧见颜玦挽着……啊不对,是捏着叶珩的袖子之后,她这口气就没咽下去过。
如今看了这么几眼,更气了。
今日便是进去了,恐怕也是坏人好事,忒没眼色,人家温香软玉在怀,说不准早就将她的事抛诸脑后了,她还留在这作甚?
她捏着那封奏报,刚踏出储瑶宫大门,便见涔阳抱着一摞书回来。
“三,三殿下?您怎么来了?”他显然吃了一下,手中的书都险些没拿住,“神君就在里头,我替您通传一声吧!”
说罢,他便火急火燎地往里跑,被舜汮一把拉住。
“不必惊动上神了。”她将手里的奏报给了他,“这是涂琈琴的消息,你替我交给上神便是,焉渊宫还有事,我就不在此逗留了。”
她召来祥云,转眼便消失在储瑶宫门前。
涔阳一脸莫名,低头看看手中的信,愈发觉得哪儿不对,若是没看错,三殿下方才分明是从里头走出来的啊。既然已经进了这扇门,为何要让他转交书信?
他刚从九重天回来,从藏书阁中借了些书,这会儿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着那封书信走了进去。
“神君,这些是您让属下拿来的书,方才三殿下……”他推开那扇门,话音未落,便瞧见正在案边研墨的颜玦,顿时心头一紧。
回想起舜汮临走时的脸色,不免一阵冷汗。
“阿汮来过?”叶珩面色一变。
涔阳拿着那封信,看着颜玦欲言又止。
“……三殿下刚从宫中出来,说是来送涂琈琴的消息,可转眼就走了……”他磕磕巴巴地禀报。
看这殿中情景,他想想也知道舜汮看到了什么。
这回神君就是长了八张嘴,估摸着也说不清了。
颜玦笑了笑:“三殿下来过?既然是来送消息的,怎么不进来亲自跟上神说呢?”
这样客气的笑容,涔阳在一旁都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
叶珩起身,才踏出一步,便听她道:“您如今就算追出去,三殿下也已经走远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拳头,看了她一眼:“你回屋吧。”
颜玦淡淡一笑:“她心中没有你,你说什么,她何曾放在心上,便是为了个低下的鬼魂,她都能与你争吵,何必再苦苦纠缠下去?”
“回去。”他目光骤冷。
颜玦也不恼,甚至看不出一丝不满,微微屈了屈身,离开了大殿。
她走后,涔阳才上前:“神君,神女怎会……怎会在此处?”
叶珩阖了阖眼:“阿汮想要的聚魂术,在她手里捏着,她希望我护她三年,我没答应,她便让我应她三个条件。第一件,是陪她去圣魔宫,第二件,是让她住在储瑶宫。”
“您答应了?”涔阳诧异道。
“嗯。”他头疼地揉着眉心,“却没想到,这两件事,都让阿汮看见了。”
“您这……这也太倒霉了。”涔阳听着都心焦,本来是件好事,让三殿下瞧见,这味儿就不对了。
“阿汮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三殿下只说让我将这涂琈琴的消息交给您,别的就不曾交代了……”涔阳面露难色,“不过殿下临走时,脸色不大好看,您与颜玦神女在殿中……三殿下应当是全看见了。”
闻言,叶珩只觉这头更疼了。
“涔阳,你觉得我现在去北荒,阿汮还愿意听我说话么?”
涔阳揣着手,一脸担忧:“属下私以为,以三殿下的性子,倒不至于不听您说话,只是听不听得进,就不好说了。”
他瞧着叶珩愁眉不展,不由得私下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堂堂上古神君,平日诸事顺遂,为何情路如此艰难?
……
喀嚓。
风华虔抬头看了一眼。
喀嚓。
风华虔又抬头看了一眼。
喀嚓。
他深吸一口气:“哎哎哎,有事你但说无妨,别祸害我种的玲珑树啊!才开了几朵,都快给你掐没了!”
舜汮低头看了看掌心刚折下来的一朵紫花,怪不好意思地又给插回了树杈上。
风华虔心疼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半载的玲珑树,气得牙痒:“你晓得我花了多少心血才给种活的,这玲珑树一年才开这么几朵,等着入药呢!”
“这不还给你留了俩么……”舜汮心虚地拍了拍手。
看着那两朵细瘦的花苞,他可再不敢将这些花花草草搁在她面前,赶忙换了一处安置。
“这又是谁招你了?”他听说她今早去储瑶宫走了一趟,回来后就坐在这一会儿发呆一会辣手摧花,他专心配药,要不是眼看着自己的花要被折没了,也懒得出声搭理她,“怎么,没见着上神?”
“见着了。”在屋檐下蹲了半柱香,也算是瞧见人了,“颜玦正泡茶呢,我就没进去。”
他一顿:“为何?”
“我还不至于自讨没趣。”她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明摆着正享受美人在侧,相伴左右之乐,我那会儿推门进去,岂不是扫了上神雅兴?”
风华虔眉梢一扬:“你怎知上神享受着美人在侧之趣?”
“我在屋檐下亲眼看见的啊!”
闻言,他吃了一惊:“……你跑去蹲了储瑶宫的房梁?”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只看了一会,我瞧着上神挺受用的,便没好意思进去搅扰这等好气氛。”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酸呢?”他哑然失笑。
连她自个儿都没察觉,她说起那殿中情景时,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上去了。
舜汮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几时酸了?我这还得恭喜他老人家,终于想开了,抱得美人归,改日筹办喜宴,可得备上一份大礼!”
这话他听来都想笑。
“你也就嘴上能耐,捏个袖子都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若是叶珩上神真与颜玦成亲了,你怕不是要把武罗枪插在人家洞房门上。”他笑着摇摇头。
舜汮抄起手边的橘子扔向他:“我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那日只是喝高了,手滑了一下。且上神他老人家爱娶谁便娶谁,与我有何干系!”
他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