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chapter 217 青冥河底藏乾坤
东极军中没人擅长伺候花草,满院子的草木都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在诸多风吹雨淋中挺了过来,焉渊宫墙头的红杏被风吹落第十六片花瓣之后,原本就稀稀疏疏的枝头,彻底秃了。
舜汮从屋子里扛了把椅子出来,在那株刚冒出新芽的枫树下,一本正经地翻看着手里的书,若不是看见书页上赫然印着一行行云流水般潇洒的“宠妻三十六式”,怕是要以为她只是在看一本正儿八经的兵法。
九婴趴在一旁,捯饬着另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这都是叶珩那小子给你的?”
昨日从储瑶宫回来时,她顺路回麒华山把这只都给养出膘来了的上古凶兽捎回来了,再让晏晏养下去,它迟早得迈不开腿。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他让我拿回来好好看。”
“这有什么好琢磨的?不是,他什么意思啊,找琴找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让你研究起话本子来了?”九婴换了只胳膊,翻了一页。
“啧,其实这本书看起来还有点意思,尤其是这儿……对对对,就是这个吧唧一下亲大脑门这段,我觉得很有深意啊!”
九婴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十八根眉毛抖得很没有韵律:“什么深意?”
“这……大概是我悟性不足,还未领会到奥妙所在。”她拧着眉,苦思冥想,“你不是自称活了几千万年嘛,来来来,用你十八颗脑袋帮我想想,这到底什么意思?”
九婴白了她一眼:“依本座之见,这两本书,就是给凡间那些悲春伤秋,没事净知道瞎想的小女娃们看的,你个十几万岁的老麒麟,还不如看看佛经。”
舜汮反手扇了它一记:“几千万岁的老凶兽,也有脸在这装。”
“几千万岁怎么了!本座照样力可碎山河!”它一掌拍在地上,按扁了一朵小杏花。
“嗯,只要你不怕把爪子拍折了,我马上让陆离搬几块石头来让你劈着玩。”她将笑未笑地瞧着它。
九婴不以为意:“你现在不也连把枪都拿不起来?”
刚说完,它就有些后悔了,忐忑地看了她一眼:“本座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你说得也没什么错的。”她面色如常,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可能是长生草的劲儿还没过去,我困得很,睡一会,剩下的你替我看,待我醒了,再告诉我你悟出了什么。”
说罢,她便将《宠妻三十六式》搁在它旁边,侧了侧脑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九婴看着手边两册话本子,俗话说人烦心起来,一个脑袋两个大,何况它九个脑袋!再看看那边斜在椅子上,睡得都在吧唧嘴了的舜汮,它的心情何其复杂。
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座以后再跟你算账!
舜汮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一阵清风起,一件玄色的外袍轻轻落在她身上,恰好将她盖住,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冰冰冷冷,却极为轻柔小心地替她理好额边的碎发。
而后,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的。
眼还没睁开能,便感到有人拽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嚷嚷。
“你可别睡了!再不醒,本座就要被你的手下打死了!”
她睡得迷迷瞪瞪,刚瞧清楚眼前的画面,便见陆离举着剑冲了过来,口中高喊着:“妖孽!放开殿下!”
“你才妖孽!”耳边传来熟悉的咆哮声,舜汮被闹得头疼。
“陆离你干嘛啊,这不是……”她刚转过头,就迎上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漆夜逢辉般,只一瞬,便能将人吸进亘古蛮荒的岁月里。
在那双眼中,仿佛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唯有清清冷冷的淡光,就连眉宇都是素纱般的淡色,唇上微微泛着一丝红润,总算为他添了一分生气。
雪一般长发披散在肩头,偏生一张绮丽如画的面容,一身玄色直裰,上绣银色鳞纹,与盖在她身上的这件外袍如出一辙。
清若崇山之雪,明如沧海遗珠。
舜汮怔忡地打量着他:“这位兄台,你是谁?”
白发男子紧紧抓着她的肩,一脸难以置信,开口便打破了她心中最初的温雅记忆。
“睁大你的麒麟眼好好瞧瞧!是本座啊!就化了个形,你便认不出了?”
且等等。
她试探着撩起他的袖子,瞧见手腕上黑色的鳞片,使劲儿挤了挤眼:“……你是九婴?”
他一脸“你可算反应过来了”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两本书:“除了本座,你以为还有别人能在这帮你看话本子?”
舜汮抬手拦住陆离的剑,仔细瞧了瞧他,这气息,这鳞片,还有这不晓得哪里来的自信口气……嗯,应该是真的。
“你怎么化成人形了?”她记得带他回来时,为防他四处作乱,她已将他的法力封住,平日里给晏晏喷个火都费劲,更别提化成人形了。
九婴无奈道:“本座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年前不慎被晏晏那丫头烧了一回,突然之间就能化成人形了,只是因为你二哥看得紧,本座不便张扬罢了。”
“你被凤凰神火烧过?”她一愣。
“本座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还得谢谢那个小丫头之后又给本座吃了一堆灵丹,本座方能取回一些法力。”他眼见着舜汮眼神不太对,当即摆手,“你可别胡来,本座只是因为兽脚翻书不方便才化成人形的!”
舜汮点点头:“不封你法力也成,横竖你现在也翻不出什么花招来。陆离,把剑放下,这是九婴。”
陆离这才收了剑,怔楞地看着九婴。
“怎么,被本座的美貌惊呆了?”九婴眉梢一挑,陆离抖一激灵。
舜汮当即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黑鳞的凶兽吗,怎么化个形,还变白了?”
“本座只是鳞片黑了点,谁跟你说脸也是黑的了?”他没好气道,“叶珩那小子真身不也是白狼,本座瞧他平时头发黑着呢,又不是真身什么色儿,化成人形就非得是一模一样,没见识的小女娃……且本座原本的确是黑头发的。”
“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陆离问道。
九婴犹豫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因为本座年前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归晏晏说本座白头发更好看些。”
闻言,舜汮心中顿时了然。
看看他那副嘚瑟样儿,晏晏若是说五颜六色的好看,保不齐他真就给变出个彩虹头来。
“这神兽化形啊,到了本座这个道行,便能随心所欲,只是眼下法力不足,暂且只能维持这张脸了。”他走到一边,将那两册话本扔给她,“本座都看完了,没瞧出什么深意来,讨姑娘家欢心的手段倒是看了不少,私以为,比你那本《仙宫秘史》可差远了。叶珩让你看这个找琴,怕是这辈子都无望了。”
舜汮面色犹疑地摆弄着手里的书,着实摸不着头脑。
陆离上前道:“殿下,属下已经按您吩咐的,将青冥河附近都严密看守起来了,那处本就阴气重,城中百姓不敢靠近,您要去看一看吗?”
她略一沉吟:“走,去瞧瞧。”
闻言,九婴来了兴致,上前搭住她的肩:“走,本座带你去涨涨威风!”
舜汮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沧澜城。
不到半炷香功夫,便引来街头百姓驻足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是不是你俩今日穿戴不妥,这些凡人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九婴不解地皱着眉。
舜汮好笑:“他们可不是在看我与陆离,你这头发对于凡人来说太扎眼了,奉劝你下回出门还是换个色儿吧。”
“本座的头发怎么了,一群宵小之辈评头论足为何要放在眼里?本座就喜欢这白发,他们能如何?”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是你把本座从天荒带出来的,要丢脸,你也跑不了。”
“哎哎哎你还讲不讲理了!”舜汮被他拉着走在最繁华的街巷中,一路被凡人万分诧异地盯着,她到最后只能笑嘻嘻地对人家点点头,“不好意思,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不大好使……”
陆离跟在他二人身后,眼见着九婴拉着舜汮招摇过市,唯有无奈地摇摇头。
他给她算了算,从十万年前的混沌兽,到叶珩上神化身的白狼,还有眼前这个活了千儿八万年的上古凶兽,这三殿下养的还真都是些了不得的东西啊。
青冥河畔。
九婴四下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舜汮,你怎么想着到这杂草成堆的地方来,和一年前一样,连个喘气儿的都没。”
舜汮拨开草丛,将河岸上的石头都翻了个面:“我琢磨了几日,夺魂案既然是从沧澜城开始的,城中必定有什么吸引着凶手,沧澜城位于人,妖二界交汇处,这条青冥河乃是弱水支流,阴气重得很,当初我们险些在这追到那凶手,他的确与这条河有关。只是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在这干守了数日,最后抓住了风祈,以为他是为了疗伤夺人魂,可他的伤势我查看过,若是吞了那么多魂魄,怎么着也能恢复个七八分了,不至于还是那样。”
“你不是审问了那个什么祈,就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他并不知道夺魂的事,不然早让他都抖搂出来了。”她走近青冥河,低头看着澄明如镜的水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是参差不齐的乱石,“陆离,这河底你们可有找过?”
陆离道:“不曾,青冥河一眼可见底,我们在河面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便没有下到水底。”
“两岸都翻了三回了,就剩河底,不下去看看,我总觉得不安心。”
“那属下下去看看。”
“不。”她脱了外袍,随手交给九婴,“我亲自下去。”
青冥河的水极为阴冷,不过于天荒的河川相较,还是不足为道。青冥河怪就怪在,他们在岸上时,所见的河底竟与入水后全然不同。
小小一条河,竟深达百丈,待她潜入数十丈之下,抬头已然望不见陆离与九婴。水下愈发昏暗,她不得以法力凝出一颗明珠,可此水似乎有着封冻法力之能,无论她如何尝试,最终也只能凝出掌心大小,照亮之处不足五尺。
她沉思片刻,停了下来,合上双目,以神识探查更深处。
缓缓涌动的波涛,穿过碎石的微响,杳无声息的沙石下,掀起黑色的气息,飘到她掌心时,已成丝缕,转眼化开,散去。
神识立即顺着这股气息飘来的方向追去,水底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凭着河水涌动的声息,确信自己要去往何处。
越是靠近,越是浓郁,饶是神识探路,舜汮也感到一阵压抑。
碰到那团气息时,一阵彻骨的寒意直逼入骨血。
神识最终跟进了河底一处乱石垒成的小窟,洞窟中萦绕着的气息,与她在帝都城角楼上见到的那个黑衣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已经散去了不少。
尽管很是缥缈,但这气息,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
洞窟中空无一人,残余的气息尚在,她稍作停留,便将神识收回,回到了岸上。
陆离与九婴在河岸上等了半个时辰,见她终于回来,便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
“河底有一处洞窟,看来那凶手之前的确藏身于此。”舜汮缓了口气,方才收回神识时她便发觉,比以往累了许多,想必是受那团气息影响。
“是属下疏忽了,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陆离道。
“你已经尽力了,是这妖孽藏得太深,若非我今日潜入水底,恐怕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她面色凝重,“这妖孽恐怕已经被惊动了,我找遍了水底,也不见他的踪影。”
九婴略一沉吟:“舜汮,本座之前就想同你说了,一年前你追查夺魂案之时,本座便一直觉得凶手留下的气息总混着一丝奇异的香气,本座当时没反应过来,你昏睡的这一年,倒是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兽香。唯有修为上万年的灵兽,才会散发出这种异香,你可还记得土蝼兽?”
“在水底倒是闻不出来,你所闻到的兽香和土蝼一样?”
他摇摇头:“灵兽的兽香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土蝼的兽香尚浅,可这一回,其香虽稀,却远非土蝼可比。本座总觉得在哪闻到过……”
“你也觉得熟悉?”舜汮一怔,“可还能想起出处?”
九婴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本座自上古便被伏羲贬到了天荒看树,其间何止十万年,那么多灵兽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本座如何能一一记得?”
“你再好好想想。”舜汮看着自己的手,神色忧虑,“这种熟悉感,恐怕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