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chapter 205 通敌叛国
离开延胥城之日,天色昏沉,舜汮下了一道密令后,便将七千精兵散入山林,剩下的三千精兵,则跟随她即刻出城。
温恪站在城墙上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她回过头来,冲他挥了挥手。
黯淡的天光下,沉红色的旌旗猎猎翻飞,她从不知,原来像这样仰望着苍穹,会如此冰冷而刺眼。黛瓦青砖,霜雪层叠,厚重的,深青色的城墙显得巍峨而沧桑。
他站在那,一如既往地对她笑了笑。
那一瞬,被郑重而细腻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觉得,大概会记得一辈子。
这四年,她也曾为了征战而与他这样告别过数回,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却令她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或许是这天色过于阴沉了吧。
这乱世,总会多愁善感些的……
她摇摇头,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奇袭对于她来说,算是驾轻就熟了,可带着三千人迂回到敌后,却是头一回。
秦朔应该在她走后,便会率领四万兵马出城,这些安排都得在禹丘兵临城下之前完成,她粗略估计过,按禹丘的行军速度,她和这三千精兵日夜兼程,应当能在他们到达延胥城之时,顺利赶到他们后方的大营。
就凭这四年交战的经验,她觉得,禹丘人作战,大多时候都有个臭毛病。
且这个臭毛病在他们攻下连城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地凸显出来。
禹丘人认为,他们的王乃是天命之子,能为前线的将士带来无上的福祉,助他们赢得胜利,所以一旦开战,王即便不在前线身先士卒,也应当坐镇后方。
至于她为什么说这是个“臭毛病”,那是因为据她所知,禹丘的王去年秋后便驾崩了,继承大统的是个十岁的小丫头。
那几乎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一位王上,国中权力全都握在臣子手中,在她看来,恐怕和傀儡差不了多少。
温恪此次交给她的任务,便是生擒禹丘的王。
就如她之前料想的那般,她带着三千精兵凌晨奇袭于禹丘大营时,营地中留守的将士还不足五千,再加上她在山林间虚造声势,令他们错以为是青阳主力在此,一时间陷入慌乱。
趁着禹丘人措手不及之际,舜汮与二十名私卫不动声色地潜入了其中。
营中将士此刻被奇袭乱了分寸,谁也没想到青阳的兵马会从如此险峻的陡坡上俯冲下来,本以为最是安全的方位,此时却成了后方最大的漏洞。
以三千兵马虚造声势,二十人突入大帐,私卫几息之间便将大帐附近的禹丘人解决,帐中那个年仅十岁的小王上哭出声之前,就倒在了舜汮怀里。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啧,力道还是有点重了,这孩子醒来后估摸着还得落几天枕。
私卫递上一件黑斗篷,将孩子严严实实地裹好。
即便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好歹也是禹丘的君王,若是能将她带回延胥城,说不定能乱禹丘军心。
帐外刀戈相接,铮铮不绝,只消他们撤出禹丘军营,便以玉笛三声,下令撤军。
青阳兵马偃旗息鼓,按计划迅速散入山林,各自隐蔽,于一里外的山谷中再度汇合。
私卫们紧跟舜汮于林间疾走,借着蜿蜒的山道,避开前来追赶的禹丘人。
“什么时辰了?”她问。
私卫扛着小国君,看看天上日头:“已过辰时。”
她皱了皱眉。
比预想中迟了一个时辰啊。
她下令加快脚程,巳时前,必须穿过这片密林,抵达山谷。
温恪给她两日时间,她为避开禹丘主力兵马绕道而行,已经耗费了一日,待敌军凌晨时分,头脑昏沉之际,劫走禹丘王上,如今又耗费半日光景,第三日黄昏前,她必须赶回延胥城下与城中三万兵马成合围之势,方有一线生机。
巳时三刻,她的兵马顺利在山谷东部聚集,三千精兵为拖住禹丘五千人,能回来的只剩半数不到。
但,这已是令她欣慰的人数了。
“跟我走!”她翻身上马,一声令下,率领众人朝延胥城的方向赶去。
如她所料,两日内往返延胥城与禹丘大营之间,实在紧迫。她劫走这丫头时,在营帐中做了一番手脚,可那也只是一时的障眼法,至多能瞒住禹丘人一刻钟。待他们发现王上失踪,势必会立即追来,这么多人穿过山林,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
要想甩掉追兵,行军路线便要更为小心。
如此一来,来时的那条路便不能再走了。
“阿汮姑娘,禹丘人追过来了!”身后私卫禀报。
她咬牙策马:“此地不便躲避,莫要恋战,朝峡谷走!”
“可是那处峡谷……”私卫心生不安。
要知道,虽说能节省不少时间,可峡谷行军可是极为凶险的。
峭壁林立,地势蜿蜒,一旦遭到埋伏,连撤退都艰难之至。
舜汮握紧了缰绳,斩钉截铁道:“你们跟随阿恪多年,当知军令如山,明日黄昏前,便是用爬的,也要穿过这座峡谷!”
……
延胥城下,禹丘的兵马此时已是第五次强行破城。
或许是知道青阳温怀瑾就在这座城中,群情激奋,禹丘军中甚至颁下悬赏,能取温怀瑾首级者,擢升三级,赏金千两!
整整一日一夜,火攻,围困,劝降……轮番袭来,破城锤已将数丈高的城门撞得凹陷了进去。
攀云梯再一次架上了城墙,墙头的将士交替上前,以弓矢将云梯上的禹丘士兵射落,弓箭接不上了,就用滚水滚油往下浇,哀叫与嘶吼震耳欲聋,整座延胥城陷入了苦战。
“将军!城门快被撞破了!”副将前来禀报。
温恪面色一沉:“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不到两万。”副将道,“禹丘来势汹汹,兵力悬殊,将士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的困局,他也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禹丘亦有折损,但与延胥城相较,还是有着兵力上的优势,这一日一夜下来,禹丘的战法的确与从前不同,他们对延胥城的了解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连城中断了粮草一事,也泄露了出去。
兵临城下的禹丘兵马只有五万上下,剩下一半恐怕应了他事先的猜测,已经冲着秦朔所守的山坳去了。
他们果真是想在攻下延胥城的同时,直取青阳城。
他看了看地图,以阿汮他们的脚程,想必已经到禹丘后方了,眼下能做的,便是凭他的人头和貌似唾手可得的城池,将禹丘的兵马拖住,为阿汮争取迂回的时间。
“将军,若是阿汮姑娘没能按计划及时赶回来,延胥城可就……”副将心中颇为忐忑。
一城的人命啊,如此冒险的计划,但凡有个纰漏,他们都得死。
“等。”温恪披上玄甲,将皓月取来,凝眸望着门外萧索的天地,“既然说了两日,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
“将军!”一名将士从城头冲回来禀报,“城外有一人在禹丘阵前喊话,说要见将军您!还说您若是不去,恐怕会后悔的!”
闻言,温恪愣了一瞬,踏出了门槛:“走,去看看情况。”
他登上城墙,俯瞰着严阵以待的禹丘兵马,黄沙与霜白迷蒙人眼,披着灰色斗篷的男子立于马上,略微佝偻的背脊,在他出现的瞬间,缓缓直起,漆黑的面具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人。
昏暗的天地间,无端涌动着一股寒凉的肃杀之气,胜过严冬的刺骨冰冷,如蛛网般千丝万缕地蔓延开来。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温恪便已经将他认出了。
由他亲手处决的人,那个本应该早在四年前便已葬身万丈深渊的人,却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血色,风掀起那件斗篷,露出一双如虬根般曲折狰狞的手,苍白灰败,如死尸一般,却因为滔天的仇恨而微微地颤抖着。
“温怀瑾,你可还记得我。”
厉风呼号,他的脸终于展露在人前,饶是禹丘的将士,都不由得为其可怖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戴着半张面具,也遮不住那蔓延到脖颈处的扭曲血疤,如百足蜈蚣,盘踞其身,苍白得发黑的唇布满皴裂,苍白得如同多年不见天日的怪物。
温恪沉默了许久,心中沉积的疑惑终于在此时被一一解开。
禹丘进犯,往年军阵接连被破,边关部署无端泄露,四年僵持不下……
“多年不见了,扶夷,那样的境地,你竟然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扶夷冷笑:“当年你那一箭可真狠啊,温怀瑾,我说过,你会遭报应的!”
“濯殿下的死,扶家灭门,你恨我是应当的,可你为了这些通敌叛国,帮禹丘屠戮我青阳百姓,心中就不曾有愧吗!”温恪不动声色地收紧的拳头。
扶夷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面的疮痍皆因他的笑而更为扭曲。
“愧?温怀瑾啊,你凭什么觉得到了今天,我还会对谁感到愧疚?扶家没了,阿濯死了,青阳王朝究竟要把我逼成什么样才甘心!通敌叛国?——我如何就叛不得!只要能杀了你,杀了萧缓,为阿濯报仇,便是毁了青阳又有何妨!”
早已渗入骨血中的恨意吞噬了他的理智,只剩下那唯一的心愿在脑海中嚣叫。
杀了他!杀了温怀瑾!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兵符,高声下令:“众将听令,攻下延胥城!得温怀瑾首级者,重重有赏!”
顷刻间,禹丘士气大振,箭如急雨,朝着延胥城射来!
“将军退后!”副将冲到温恪身前,将射向他的弓箭劈落。
禹丘第六次强攻势在必得,破城锤接连而来,城墙震颤,尽管已经派遣人手抵住城门,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温恪下令,死守城门,能拖几个时辰是几个时辰。
扶夷已经知道城中断粮,令禹丘兵马不准退后,誓要攻下延胥城。
战乱之中,果真是成王败寇,天道好轮回,他今日便要让温怀瑾尝尝,兵败身死的滋味!
天明时分,风雪再起,延胥城中已无弓箭可以御敌,就连滚水与石砖,都消耗殆尽。
然,禹丘还未撤退。
“将军!我们快挡不住了!”副将看着浴血厮杀的将士接连死去,城中的兵马越来越少,粮草昨日便断了,大家是拼着一口气,宁吃下草根树皮,也在这苦苦支撑啊!
可是,这又能坚持多久,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生机?或者说,困守在城中的人,已经没有生机可言了吗……
城门被装出了裂痕,无数锋利的刀剑从缺口处刺进来,抵在门后的将士就这么丢了性命,后面的人已经顾不上许多,接连扑上来压住城门,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在了门边,让身后的同伴有机会用木板封住那道缺口。
滚烫的血将城门都染红,那些人命,在这狭窄的——甚至看不见天空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却又壮烈地消逝。
温恪一剑刺穿了攀上城墙的一名禹丘士兵,挥手一掷,把紧随其后的数名士兵一同击落。
城墙下,扶夷高声道:“温怀瑾,你不会再等什么援兵吧。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这一句话,不仅是温恪,一旁的副将也为此心惊。
扶夷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边回响。
“十里峡谷,凉江天险,你等的人,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