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chapter 198 无常勾魂
连城中。
尚未染上疫病的医官与兵卒们来往匆匆,治疗疫病的药至今还未配制出来,然而每一日都有人因瘟疫而死,昨日,一直跟着温恪的侍童被确诊染上了瘟疫,已有发热肿胀的症状,眼下已经抬去医治了。
秦朔得知疫病区的状况后,心头始终忐忑难安,这疫病来势汹汹,着实不好对付,再让温恪留在疫病区,且不说能否及时配制出药方,万一他也染上瘟疫,他可怎么向女帝陛下交代!
他火急火燎地奔到温恪的屋子时,他正坐在烛光下,整理着今日的进展,看他的脸色,便知这几日都不曾好好歇息过。
秦朔知道,阿汮姑娘不在,就没人能劝得住他,可人都走了,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匀出些时辰稍稍休憩,此处可还会有人在意?
青阳王朝的柱石,或许在百姓乃至多半官员眼中,是个坚不可摧之人,可除了那个已经离开的姑娘,谁又真正心疼过他?
“温相。”他扣了扣门扉。
温恪抬起眼,连日的操劳令他有些恍惚:“秦朔啊……你怎么来了,这是疫病区,快出去。”
秦朔已然跨入了屋中:“温相,您还是随下官离开这里吧,别再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了。”
温恪面色发白,困倦地揉了揉眉心:“休要胡言,我已经在这了,疫病根治前,不可随意离开。”
“您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若是阿汮姑娘在这……阿汮姑娘在这的话,也定会将您拉出去的。”他下定了决心,“下官一家人的命,都是您和阿汮姑娘救的,您今日若是不走,下官也绝不会离开这!”
凉江堤坝一事,他这些年也都查清楚了,当年若不是舜汮和温恪提前筹谋,他哪还有家,他秦朔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大人物,却也晓得何为知恩图报,此等恩情,于他岂止千斤。
他对温恪打从心眼儿里敬佩,这与忠贤或奸佞都无关,今日他就是捆,都得把他捆出去!
温恪感到眼中发干发涩,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疲惫,也无暇与他争辩:“你走吧,外头还有许多没有染病的百姓等着你安置……”
“大人您今日说什么下官都得带您出去!”秦朔不由分说地上前将他搀起,哪想到方才还好好的人,还没待站稳,便软倒了下去!他赶忙扶住他的双肩,以免他撞到桌角上,“温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温恪此时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听使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若不是秦朔力气大,他恐怕已经倒在地上了。
秦朔被他吓得一阵无措,看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却烫得惊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医官!医官何在!”
温恪这一昏,便是小半日过去,再醒过来,人躺在榻上,四周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草味,蒙着白布的医官正在熬药,而秦朔也在这屋中。
浑身又麻又痛,使不上劲儿,看看秦朔和医官的脸色,他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我是不是也染上瘟疫了……”
四下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知道这时候应该如何宽慰他。
尚未有根治药方的疫病,每一日他都看着一具具的尸体被卷在草席中抬出城焚烧成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都说久病成医,他在城中看了这么久,眼下自己是个什么状况,还是知道的。
或许再过三五日,他的身体便会红肿溃烂,从难以忍受的痛,到一点一点失去知觉,最后若是没能挨到药方配出,恐怕他最终也将化为一抔尘土……
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也不必都在这杵着了,去照顾那些百姓吧。”
秦朔心中又气又急,揪着一名医官的衣领吼道:“还愣在这等什么!去配药!若是右丞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得人头落地!”
医官们被他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退出去。
“秦朔,你不必吓唬他们,他们这些日子也不曾松懈过。”他摇了摇头。
秦朔自从知道他染上了瘟疫后,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他是个武将,要他上阵杀敌,挨刀子拼性命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这是瘟疫,他一点药理都不懂,甚至没能及时注意到温恪的病症,一切都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他知道自己眼下就算把那些医官都打死,也于事无补,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全然没有头绪。
他能做的,不过是一遍一遍地催着药方。
这次的瘟疫有多厉害,他都是知道的,从发病到死,最多十日,他怎么可能不急!
“是下官的错,如果阿汮姑娘在这,她定会拼死拦住您的!”
舜汮走之前,其实是来见过他的。
那日她说的话就令秦朔感到有些不对劲,可他这人脑子笨,也没能帮温相留住她。
她对他说,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温相的安危就交托给他了。
这世上,真正待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他算一个。
可这才几天,他就让温相在他眼皮子底下染上了瘟疫,这叫他如何跟阿汮姑娘交代!
听到这个名字,温恪平静的眉眼间总算有了一丝涟漪。
“阿汮……”
这么久了,此时身染瘟疫,卧病在床,他竟然会庆幸她已经离开。
那丫头的性子啊,若是看到他这样,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疫病横行之地,她可不能来……
城中为右丞大人染病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舜汮与灵鸟正在城外转悠。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都在附近来回找了好久了,怎的都没瞧见连城的土地?
土地庙倒是找着了,可土地像中并没有神灵的踪迹,前几日从医官尸体上发现的气息总让她放心不下,故而想找个土地问问。
这走着走着,又转回了城门口。
连城封城了,如今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瘟疫之城,谁敢随便靠近。四下一片冷清,唯有那只石鸡在阳光下颇为扎眼。
她也走累了,便倚在石鸡上歇口气儿,灵鸟蹦到石鸡脑袋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三殿下,咱们还要在这转多久啊?”
舜汮这会儿正心烦呢,推了推它凑上来的脑袋:“我也急呢,你说这土地会跑到哪儿去,按理说也不可能离开连城的地界啊!”
灵鸟沉思片刻,突然“啊”了一声:“三殿下,您不是怀疑这地儿又妖邪作祟么,土地该不会被妖怪给……”
它绘声绘色地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舜汮无奈地摇摇头:“虽说土地只是下界小仙,但好歹是个仙灵,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她望着连城紧闭的城门,神色忧虑:“阿恪都在里面待了快半个月了,不晓得怎么样。”
瘟疫未平,妖邪的事又没有头绪,她这几日都快把连城周边走遍了,心中不知怎么的一阵焦躁难安,脾气一上来,她就想寻个地儿发泄一下,正巧瞅见眼前的石鸡,抬脚便是一踹。
“哎哟我的老腰喂!——”石鸡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吓得灵鸟嗖地飞到了舜汮肩上。
“三,三殿下,闹鬼啊!”
舜汮反手拍了它一记:“出息!”
她倒是不信有什么小鬼敢在麒麟兽跟前撒野,抄起脚边小石头往那石鸡脑门上招呼:“何方妖孽,滚出来!”
话音刚落,便从石鸡中滚出一道烟幕,一个五尺高矮的小老头拄着拐杖麻溜地冒了出来,扶着腰跪在舜汮面前。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小仙是连城的土地!……”
舜汮仔细打量了他一通:“你是土地?”
“正是。”他颤颤巍巍地拿出了自己的仙印,给她过目。
得,敢情她绕了这么些天,他倒是在石鸡中窝着呢。
“小仙长有何贵干啊?”不知是不是因为城中闹瘟疫的缘故,土地的脸色也有些发虚。
见他喘得吃力,方才那一脚也实属意外,舜汮心里头倒是有些愧怍,从酒囊中倒了一点君长醉递给他:“你先把这个喝了,缓一缓罢。”
居缨酿的君长醉乃是灵气浓厚的仙酿,对于地仙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土地喝了一小杯后,面色好了不少。
“你为何不在自己的土地庙中?”她问。
土地颇为愤懑地用拐杖敲了两下地:“小仙也是被逼无奈,仙长有所不知,连城闹瘟疫之后,便有邪物趁机作祟,小仙法力低微,不能与之相抗,这才躲在此处避祸。”
灵鸟闻言一惊:“三殿下,果真如您所言!”
舜汮正色道:“是什么样的妖怪?”
土地眉头紧皱:“其实那东西看起来并不是妖……”
“不是妖?”
“它没有妖气,但周身的邪气丝毫不弱,不知仙长可有听说过‘魇’?”
她陷入沉思。
关于“魇”,她倒是听闻过一二。传言人死后,执念不散,怨气深积,魂魄难以转生,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彻底脱离轮回,说是恶鬼,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于魔物的存在,被称为“魇”。
魇并非是妖,却是邪流,若是放任其在人间肆虐,恐怕会酿成大祸。
“你可知那魇现在何处?”
土地道:“小仙一直藏在石鸡中,那魇前些日子还在这附近游荡,这几日却不晓得去了哪里。”
见她陷入沉默,灵鸟有种不好的预感:“三殿下,您该不会是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邪物的底细咱们还没弄清楚呢,您可不能拿自个儿去冒险!”
舜汮的法力确实不足,早些年她在麒华山便是个半桶水,然而静姝娘娘与桓君上神对其颇为纵容,也没有紧着督促她修行,别说除妖驱邪了,她恐怕连只鬼都赶不走!
更何况她这一身麒麟血肉,在妖物眼中可谓是饕餮大宴,它眼下只希望这小祖宗可千万别再闯祸了,赶紧回麒华山交差要紧啊!
舜汮神色凝重:“阿恪还在城里呢……”
旁人她倒是不在意,唯独温恪,他的安危对于她来说,总是放在头一位的,若是那魇欲行不轨,她至少得提醒他有所防范。
天色渐晚,日暮月升,四下很快一片漆黑。
舜汮跟着土地回到土地庙,据土地所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只魇的地方,他在连城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地公,也见过不少风浪,可怨气如此之重的魇,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魇似乎在吸收人的精气,这也是城中染上瘟疫的百姓为何会在如此短短几日见,便死去的原因,那魇吸**气到近日,元灵已经逐渐稳固,漆黑的雾霭中,依稀可见手脚凝成,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能拥有肉身了。
土地说完后,舜汮的脸色沉得几乎要与四下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仙长可有对策?”土地小心翼翼地问。
沉思之际,灵鸟突然发现不远处晃过两道身影,立即嚷道:“三殿下,那有人!”
舜汮心头一紧,谨慎地盯着那个方向:“是谁!”
漆黑的林子里,一片雪白的衣角飘过,传来试探的询问声:“您难道是……舜汮殿下?”
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林中步出,面白如霜,唇红似血,二人眉间皆印着漆黑的“冥”字,手持勾魂刃与锁魂链,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二人的模样令舜汮怔楞了一瞬:“……无常勾魂使?”
“唉呀,还真是舜汮殿下啊!”黑白无常一笑,白森森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异起来。
舜汮与这二人的相识,还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她非要看生死簿那会儿的事,生死簿乃是冥界至关重要的法器,作为勾魂使的他们自然得拦着。她素来不晓得轻重,遇事多随性而为,他们越是拦,她越是不服软,末了俩人都被她从奈何桥头一脚踹进了忘川河中。
虽说那件事最后,她二哥亲自把她逮了回去,好生向地府赔了不是,但她相信,黑白无常是绝不会忘记她的脸以及忘川河的水究竟有多冷的。
“你们是来勾魂的?”
黑白无常,乃是冥界引魂入黄泉的使者,他们出现的地方,便预示着死亡。连城瘟疫,病死的人绝不会少,她之前倒是没想到他们。
“可不是嘛,这几日就没歇下来过。”白无常摇头道,“阎王说了,这连城瘟疫中死掉的凡人,七日内逐一带入黄泉便是,然今夜,还着我二人前来勾一人的魂魄。”
黑无常接过这话,继续道:“是啊,阎王说了,此人的魂魄甚是要紧,决不可耽搁,我等需守在一旁,人一死,便带走。”
“哦?”这话倒是令舜汮有些意外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劳动阎王亲自叮嘱?”
黑无常摸出临行前,阎王交给他二人的一张纸:“这是从生死簿上誊抄下来的,免得我二人出了差错。我看看啊……今夜必须勾走的,乃是青阳国当朝右丞温恪,温怀瑾的魂魄,子时三刻勾魂走,一刻都不得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