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chapter 185 大婚与贺礼
萧濯随扶家远走的消息传到萧缓耳中,她倒是不像舜汮所想的那样,难以置信或是怒上心头。
她很平静,平静得令舜汮有感到不安。
殿中的压抑如鲠在喉,此时仿佛落针般细微的动静都会令人胆战心惊。
“你们出去罢,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扇大门被轻轻掩上,将这世间的尘嚣与是非都隔绝在外。
舜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面临这些,人间的别离,总被说得那样肝肠寸断,可当真亲身经历时,却又觉得不是那般简单。
她愈发不明白,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局面,想问一问温恪,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说的混沌,怎么说,都是错的。
萧缓独自在屋中待了两日,不曾上朝,不曾让任何人进去,女官端来的饭食,怎么搁在门外的,最后又怎么端回去。就在舜汮打算将这扇门强行撞开时,她终于出来了。
不过短短两日,却仿佛已然换了一个人。
舜汮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只是眼前的萧缓,像极了从前的萧云。
举手投足间,威仪端方,不可逼视。
“传孤旨意,扶家狼子野心,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可谓不忠不义,即日起以视同反贼,诛之以正我青阳国律!敏孝亲王萧濯,德容有失,不遵祖训,与扶家反贼沆瀣一气,企图犯上作乱,革除其亲王爵位,逐出族谱!与扶家同罪论处!”
这道旨意不过一日功夫,便张贴在市井街头,官府布告中,传遍了整个青阳城。
舜汮不敢相信萧缓会颁下这样一道旨意,去寻温恪时,他作为朝臣,早些时辰便听闻了。
“陛下并未做错,乱臣贼子,理当诛之。”
“连阿濯也是吗?”她捏紧了拳头,“非要这样吗,阿恪,你们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温恪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亲王殿下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亲王殿下了,她选择了扶家,从踏出了青阳城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就是谋逆。”
“阿恪,你能老实地回答我一件事吗?”她竭力隐忍着,“除去扶家的计划中,你们可有替阿濯想过退路?你步步为营的时候,可有想过,阿濯的心会不会疼?”
“大局当前,若是我不这样做,扶家会做到哪一步,你可有想过?那是,陛下又将如何自处?”
诚然如她所言,萧濯是这一局中最为无辜的人,扶家若是被连根拔起,她作为扶家长媳,必将进退两难。若是他们败了,萧缓这帝位定然不保,扶毓的野心昭然若揭,若不是先下手为强,令他们措手不及,何来转圜的余地?
“所以……就这样了吗?”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
温恪握了握她的手,道:“阿汮,这就是朝堂,有太多事,你我都无从选择,那些所谓的‘盛世’背后,埋着的,都是累累白骨,我们不能败。”
边关密报,不消半月便传回了青阳城。
扶家手持兵符,屯兵边城,声称朝中奸佞当道,蛊惑女帝,假传先帝遗旨,为达目的,与当今陛下一同谋害先帝,偷换遗旨,以此为由,举兵清君侧,拥立皇长女萧濯为新君,欲正朝纲。
扶家手持重兵,自开国女帝萧若那时,便有功高震主之嫌,若说从前不过是权倾朝野,如今便是明目张胆地与萧缓分庭抗礼。
扶家想要温恪的命,也想要萧缓的命,此事早已毋庸置疑。
扶家军攻势甚猛,边境城池仅能防御,八百里加急军报,恳请萧缓派兵增援,这场仗谁也不肯退让,来来去去,数月难分胜负。
人间芳菲四月天,萧缓接到边关的禀报,萧濯十月怀胎,顺利诞下一双儿女,龙凤双胎,可谓祥瑞之兆,扶家士气大盛。
看这封奏报时,萧缓正与舜汮坐在棠梨树下,这是数月以来,舜汮头一回见她眼中浮现出笑意。
萧濯的孩子,便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外甥,她该是想见一见的。
“我还记得,皇姐说,无论我和她谁先有孩子,都要让彼此抱一抱。如今来看,我怕是连孩子的脸都看不到……”她轻轻叹。
自扶家起兵以来,朝局便一度动荡,若不是有温恪帮她稳住,如今不晓得会是什么局面。
近日,朝中又人提起子嗣一事。
她后宫至今空缺,身为女帝,无后何其荒唐。
内监呈上一些画像来供她挑选,她却始终不愿上心。
“阿汮,若是同我大婚,你觉得哪一个合适?”她指了指眼前摆了一排的画像。
这些人,都是底下报上来,再由温恪甄选盘查出来的世家子弟,无论哪一个,都是人中翘楚,若是入了后宫,也能笼络前朝官员。
舜汮粗略地瞧了一遍,委实有些尴尬。
这给人选夫婿的事她哪里懂啊,她自个儿的夫婿,连面儿都没见上呢!
“咳嗯,你既然要嫁嘛,依我之见,得找个好看些的。”她一本正经地开始给她出主意,“青阳的后宫拢共那么大点地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收了几个不顺眼的,你得多膈应啊!”
不仅是萧缓,连身后伺候的女官听了这话都笑出了声。
萧缓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说得在理,同你一样好看的就成。”
这话说得舜汮闹了个大红脸:“我可是个姑娘。”
“那又如何?”萧缓回头问那女官,“你来瞧瞧,青阳城中的青年才俊,可有能及得上阿汮的?”
舜汮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绣竹叶的春衫,悬丝绦,佩白玉,单手托着下巴,银冠束发,眉目英华,春风落尽棠梨花,一眼恰似梦中人,怎一个风华绝代了得。若非是女子,恐怕放眼青阳,也寻不出几个与之相较的儿郎来。
女官微微低着头回话:“阿汮姑娘确为人中龙凤,若为男儿,将来必是我青阳第一美男。”
“你可别抬举我了。”舜汮哑然失笑,“缓缓,咱们一起来挑挑!”
她将一摞画像通通摆开,与萧缓一道儿品评。
“这骆公子眼睛生得不错,可这鼻子有点塌……这王世子的鼻子倒是挺好,可嘴巴是不是大了点?”
“我觉着这个徐公子的招风耳挺有意思的,你没事还能让他摇个头,给你扇扇风!”
“啊呀,缓缓你看,这个不错!比之前的那些都好!”
……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萧缓在一旁静静地听,时不时搭两句,可舜汮始终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搁下手中的画像,探了探萧缓的额头:“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萧缓摇摇头:“只是有些累,无妨,你继续说,我听着的。”
“我看你对这些人一点都不上心,他们都不能让你动心吗?”
萧缓笑了笑:“什么动心不动心的,何曾有谁在意这些,做做样子罢了,待日后有了子嗣,让那些朝臣闭嘴便够了……”
“你心里就没有喜欢的人?”舜汮在那些画像中扫了一圈,有些迟疑,“若是这些人都不对,这青阳城中能配得上你,且不在名册中的男子……难不成你爱慕的,是阿恪?”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温恪是萧缓的帝师,护她助她,当年也是他力排众议拥立她顺利登基,虽说这是遵照先帝遗命,可这些年他为萧缓,为青阳所做的,无不令人动容。
就连萧濯,也曾想过嫁给温恪,与她一同长大的萧缓是是如何想的,却始终无人知晓。
可这样一个男子,萧缓会动心,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闻言,萧缓望向那开满棠梨的枝头,随风而落的花瓣拂过她的手背,轻盈而无声。
她轻轻一笑:“温相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文武双全,博学多识,这些年若不是还有他,仅凭我一人也支撑不到现在,母皇也曾动过将我赐婚给他的念头……可是阿汮,我是不能嫁给温相的。
你看,我如今是一国之君,岂有嫁入温府之理,他为右丞,乃国之柱石,又安能入后宫,白白蹉跎了这一腔抱负?况且,我从未说过,我爱慕的人是温相啊。”
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她对温恪从来都只是敬仰之情,他所言,她尊之,他所为,她重之,君臣之间,这般最是恰当。
舜汮这回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你不喜欢阿恪?……那还有谁能入你的眼呢?”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岁月无虞,容颜苍老,终将归去。
豆蔻年华,亭台小径,一树槐香悠悠来。
她能记着的,不过是那一瞬间。
舜汮到最后,也没能问出,萧缓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回去问温恪,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和如水的一个人,何曾露出过那般伤感的神情,即便在笑,也藏不住眼底那一抹无奈。
此后不久,萧缓大婚,册立宁国公世子为后。
女帝大婚,举国同贺,青阳城中十里筵席,连摆七日。
舜汮随温恪去宫中赴宴,遥遥望着高台上与宁国公世子执手祈福的女子,她的神情淡然如水,仿佛今日的婚典,不过是为了一个过场,能顺顺利利地走完就可。
看着这样的萧缓,不知为何,她会觉得有些难受。
就像当年看着萧濯嫁给扶夷时,她唯有站在人群中束手无策。
她是神仙,按理说不该过多地插手凡人的一生,所以今生无论她们嫁给谁,都与她无关。
萧缓今日穿着正红的翟衣,绣着祥瑞五谷的衣袂随风飘扬,不知从何时起,当年那个温柔细致,沉稳安然的姑娘,已然成了一代君王。她将站在青阳之巅,俯瞰这锦绣山河,如她所说的那样,励精图治,为这天下而活。
都说这皇权令人垂涎,多少人趋之若鹜,可当真握在手中后,便注定了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那宁国公世子是那日她与萧缓在树下琢磨了大半日,最后萧缓亲自从数十幅画像中挑出来的。
据说宁国公府历经三代,自青阳开国时便随女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宁国公许英行事却十分低调。
许家虽为武将出身,但四方平定后,便愈发注重文采教养,宁国公世子更是自小受到家族熏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泡的一手好茶,拳脚功夫也不曾落下,可谓文武兼备,德仪端方。
舜汮在今日之前,还特地潜入宁国公府打听了一番,这宁国公世子的的确确是个温雅如玉之人,为人处世也十分得体,若是留在萧缓身边,还是不错的。
明明是自己挑出来的人,可在舜汮看来,萧缓今日着实称不上喜悦。
纵然那宁国公世子生得十分好看,还贴心地替她提了提衣摆,以免她上台阶时不慎踩到,萧缓对他,始终是客客气气的。
人间有个词,叫相敬如宾,舜汮想,或许就是这般。
她望见那高台上,萧缓朝她看了一眼,那么多官员和宫人,她竟然能一眼找到她在哪。
舜汮悄悄朝她挥了挥手。
萧缓眼中含着笑,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却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可这一眼,却令她不由得想起七年前,与萧缓在温府初见的光景。
明眸如水的小皇女殿下,一身碧水色宫裙,裙袂上的银蝶仿佛随时会振翅而去,那日的萧缓啊,蓬勃如朝霞,会生气,会为难,会怯怯地同她搭话。
她蹲在那株槐花树上朝她脚下扔石子,雪白的槐花落在她发间,她一低头,便瞧见一双满含娇嗔的杏眼。
而如今,她终是要婚嫁了。
舜汮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对着那高台上的人遥遥一敬。
缓缓,愿你今生坎坷皆如流云过,顺遂如意事事安。
……
回到温府时,时辰已经不早了,折腾了一整日,温恪只顾着安排大婚的事宜,一日下来,莫说吃一杯喜酒,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松懈下来,才发觉腹中空空。
舜汮自告奋勇地下厨给他煮了一碗手擀面,她厨艺不佳,跟厨娘学到如今,还能见人的,便只有手擀面,放几根青菜,打俩鸡蛋,再撒些葱花,瞧着十分朴素,这味道确实也一般。
温恪吃了两口,本想提醒她这回似乎忘了放盐,可一抬眼便看见她笑靥如花地望着他。
“好吃么?”
他顿了顿,话到嘴边生生打了个弯儿:“嗯,还不错。”
如此,她眉眼弯弯,似乎极为开心。
待他吃完了面,她才问道:“缓缓大婚,阿濯可有消息?她该是已经知道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叹道:“确实送来了贺礼,被我拦下来了。”
她一怔:“为何?”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我不知那份贺礼究竟是濯殿下亲手置备,或是扶家给陛下准备的,送来的是一只木箱,就搁在城楼下。我也是听秦朔说起,才知有这么一样,待我去看时,已经出了人命——那箱子里有机关,第一个去打开它的禁军,被一箭穿喉,渗出来的血,也是黑的……”
“怎会……阿濯怎会送这样的贺礼!”
“我不知……”他神色凝重,“总而言之,此事还是暂时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