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chapter 184 谁道别离
暗卫们面面相觑,正色道:“陛下吩咐过,若是殿下不从,属下便是捆也得将您捆回宫,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属下只有得罪了!”
涤墨剑出鞘,她凛然道:“一群狗奴才,本王要护的人,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抢了!”
她一把将扶夷推到拐角处,与那些暗卫缠斗起来。
宫中养出的暗卫,与府宅后院里那些私卫还是不同的,且不论他们每个人的手脚功夫,若是相互配合出招,连她都有些吃力。
“扶夷,你先走!”她喝道。
话音未落,扶夷已冲了过来,铿锵一声,拔出了她腰间的另一把剑。
涤墨双剑,一雄一雌,她废了一条胳膊后,便只能用其中一把了,然另一把也一直被她带在身边。
“殿下是来救我的,眼下殿下有难,我怎可丢下殿下离开?”扶夷眼中一寒,执剑便刺。
这还是萧濯头一次知道,他会用剑,且如此精妙,以她的身手,也不敢说能赢他。
他二人联手一战,将暗卫眼见不敌,唯有暂时撤退,回去禀报萧缓。
方才只顾着击退那些暗卫,待人走后,扶夷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萧缓上前,将他的胳膊搁在肩头,撑着他往城门走。
“殿下什么都不问吗?……”扶夷的手脚都没剩什么力气,只得靠在她的肩头。
同她成亲这几年,他从未在她面前露过功夫,她自然是不知道的。方才那一战,她想必都瞧得清清楚楚吧。
“你希望我问什么都容后再说,暗卫已经发现了你,追兵很快会到,得快些送你出城。”萧濯咬牙扶着他的肩,“再坚持一下,扶家的人就在城门那等你。”
她带着扶夷走到城门下,扶毓和扶家的人果真已将守城的禁军换成了扶家军,见扶夷平安出来,当即有人上前搀扶。
扶毓对她深深一揖:“老臣多谢殿下救我孙儿!”
萧濯将扶夷交给扶家的人,道:“人我已经如约带来了,你们快离开青阳城吧,免得再生事端。”
“那殿下作何打算?”
“我得回去,陛下找不到我,必然会龙颜大怒。”
闻言,扶夷面色一变:“殿下还要回去?”
她无奈地笑了笑。
扶夷转过身,突然将她拉了过去,紧紧抱在怀中:“我们一起走吧。”
萧濯一僵:“……你说什么呢,我可是青阳王朝的敏孝亲王啊,如何能随你们走?”
“可你回去,就有什么好下场吗?”扶夷愤然道,“且不说殿下为了救我而劫狱,便是殿下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女帝陛下视扶家为大患,殿下与我成婚,自然也是扶家的人,难道陛下会就此作罢吗?”
她叹了口气:“我晓得……扶夷,从前是我对不住你,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被斩首,才出此下册,你快些走吧。”
“殿下连孩子都不顾了吗?”扶夷的话再度令萧濯为之一震,“那是我与殿下的骨肉,殿下此次回去,可还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萧濯抚着小腹,禁不住红了眼眶:“我如何就能舍得,这个孩子是长在我身上的肉,与我骨血相融,若能保下他,我于愿足矣……”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愿和我一起走?”扶夷握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这些年,殿下受的委屈,在外吃的苦,为青阳所做的一切,旁人不心疼,我却心疼!殿下心怀大志,怎可就这样碌碌而过,如今殿下手中既无兵权,也无朝中支持,有陛下与温怀瑾在,您再无还手之力!”
“我还能如何呢?”她叹道,“陛下有温相辅佐,渐揽大权,终有一日,能威慑天下,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的亲王……”
“您就甘心如此?”扶夷看着她的双眼,“您不甘心对吗,殿下是扶家的人,为何不依靠扶家的力量,与其任人宰割,整日哀叹过去,不如奋力一搏!殿下,我们走吧,离开青阳城,殿下想要的东西,扶夷与扶家定会帮殿下达成,便是要倾覆这天下,也在所不惜!”
萧濯震惊地注视着他:“扶夷,你可知你说的话……是要谋反啊!”
“这并非谋反。”他道,“如今温怀瑾把持朝政,拥立二殿下称帝,当年那三道遗旨,真假不明,难道殿下就不曾怀疑过?若是他温怀瑾假传先帝遗旨,便是欺君大罪!殿下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此乃天命所归,何来谋反一说?”
“这……”
“况且,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他凝眸,温柔地替她披上一件斗篷,“扶夷向您立誓,今生今世,都会在殿下左右,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扶夷都会站在殿下这边,生死不弃。”
旁人如何说他不管,什么真命天子,众望所归,在他眼中,她就是他的天命,便是错了,也要一路错下去。
萧濯从未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这样的执念,仿佛前路遍布荆棘,他也愿随她同往。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心中微乎其微的一点期望,而不顾一切地为之一试,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记得母皇曾说过,人这一生,总是带着一些福气降世。
她以为自己的福气早已耗尽了,却原来,眼前的人,才是她此生姗姗来迟的福气。
他对她说,我们走吧。
那有些吃力的笑,仿佛将她的一切都包容了。
从没有一个人,待她这样好。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回应这笑容。
身后的青阳城,远处巍峨的王宫,都在这一瞬成了陪衬。
她不禁想,此生此世,便是搏这一回,又何妨。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扶夷转身吩咐,给她备马,随扶家一同走。
扶毓并未反对,或者说,他心中更愿意支持她的决定。
况且她腹中还有着扶家嫡系的骨血,他自然不可能让她回去。
“立刻启程!”
……
而此时,舜汮正骑着一匹快马,飞驰向城楼。
她方才遇到了撤回来的暗卫,萧濯劫狱一事,令她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想到,聪慧如她,竟会为了扶夷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眼下她只能尽快赶去城楼,希望还来得及拦下他们。
扶家此次被温恪几乎逼上了绝路,扶毓能忍到现在,也极为不易了。扶夷明日便要被处斩,扶家为了保下这个嫡孙,会狗急跳墙也不奇怪。
她料到了今夜大牢可能会出事,可扶家那边久久没有动静,扶毓带着的人,就没有一个朝大牢走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说动萧濯出手,救出扶夷。
听到萧濯劫狱之后,她这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便一路追了过来。
待她冲到城门下时,扶家的车马已经离开了,萧濯也不见踪影。
她往马屁股上狠狠挥了一鞭,策马出城去追!
扶家是趁夜离城的,城门守卫又被扶家军制住,如今发现他们逃走的,只有她一人。
既然要逃,必然不会光明正大地走官道。
舜汮仔细查看了沿途的车辙印,将其中混淆视听的几条路排除,沿着最左边一条山道追了过去。
她没有行装,自然要更快些,追了一里路,总算看到扶家的车马。
她调转马头,从一旁的斜坡绕过去,拦住了他们。
前头探路的私卫自然不会放任她阻拦去路,二话不说便朝她冲了过去。
舜汮今日带着兵刃的,颀长的红缨银枪在她手中猎猎生风,她的枪法与寻常人不同,惯用左手,若想阻挡,可要费些力气。
前方争斗不休,萧濯很快便察觉到有追兵,上前一看,顿觉吃惊。
“阿汮,你怎么在这?”
舜汮见她果真在此,心中自然要恼:“阿濯,你怎么能跟着他们走!你可知你今日离开,意味着什么!”
萧濯从未见她如此生气,一时语塞。
身旁的扶夷握住了她的手:“殿下,不要怕。”
萧濯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舜汮,高声道:“阿汮,我要走了!我晓得今日踏出了青阳城,我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你不必拦我,我想得很清楚。”
“扶家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走了,缓缓怎么办!”舜汮一面抵挡那些私卫,一面对她喊道。
闻言,萧濯苦笑一声:“陛下自然还是陛下,与我何干?我若是跟你回去,我的孩子要怎么办,你觉得温恪和萧缓,能容得下他?”
舜汮一怔:“……难道你真打算和扶家走?”
“阿汮,有时候我真羡慕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便是这样的你,还能被他爱着,我却再也做不到了……”她疲惫地叹息着,“我累了,就当我死了吧……”
“阿濯!……啊!”
不知从何处射出一只暗箭,刺穿了她的琵琶骨,钻心的剧痛令她险些倒下去!
这箭上,抹了符水和化尸粉。
萧濯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却也只是迟疑罢了,转瞬即逝。
“别走!……”她捂着肩上的伤口,左手还紧紧握着枪,奋力想要拉住她,“阿濯你听我说,你不能走!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濯翻身上马,漠然地俯瞰着她,浓云渐渐翻滚起来,月华消散,也遮住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光辉。
“那又如何?”
扶家的私卫拦住了舜汮,而她终究不再回头。
“你给我回来!萧濯!你回来啊!——”
冷漠而刺耳的雷声中,她的声音震耳欲聋。
“回去告诉萧缓和温恪,我萧濯——反了!”
……
这场雨,突如其来,宫中接到回禀后,萧缓立时觉察出此事不对劲,急召温恪入宫,取青阳令,率领禁军全城搜捕萧濯与扶夷。
温恪心中有些不安,命秦朔带一队人去扶家看了一眼。
扶家大门前,两盏纸灯在风雨中飘摇,院中也似有灯光,然秦朔等人在门前敲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待禁军将这扇门撞开,才发现府中只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处,而扶家的人,全不见踪影。
秦朔暗道不好,立即遣人告知温恪。
扶家人去楼空,显然是早有准备,扶夷又被萧濯劫走,城中已然乱成了一团。
温恪无暇顾及其他,冒着雨带人全城搜捕。
萧缓派来协助他的暗卫禀报,似乎有人看到萧濯带着人往城楼那边去了,他立即与秦朔赶赴城楼。
此时的城门下,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守着的禁军将士,竟然一个都不在。
秦朔带人在附近搜了一圈,最后在小巷深处的竹筐下,挖出了被灌了迷药的将士。
一问才知,是扶毓带着人给他们下了药,昏睡过去后,他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相,这可怎么办?”秦朔此时心里也有些没底。
温恪眉头紧锁:“扶家将他们迷昏,恐怕是为了让敏孝亲王带着扶夷出城,他们此时该是已经不在城中了。”
秦朔心中一紧:“下官这就带人去追!”
“不必了。”温恪出言制止,“从暗卫回禀到我们搜城,直至赶到这里,算算时辰,他们早已跑远,便是你快马加鞭,恐怕也拦不下。”
“可扶夷……”
温恪面色微沉:“扶夷是扶家嫡系唯一的血脉,他被斩首,扶毓也是给逼急了,他们今日离开,怕是有所谋划。”
秦朔一惊:“您的意思是,扶家……要反?”
“多半如此,回去禀报陛下吧。”
“那亲王殿下呢,她不是劫走了扶夷吗?”他发觉这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萧濯。
闻言,温恪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萧濯人在何处,他此时也多半猜出来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他要如何同萧缓说……
就在此时,秦朔突然指着城外喊道:“温相你看!那有个人!”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滂沱大雨中,真有个人影牵着一匹马,踉踉跄跄地往城门走来。
待离得近些,才看清面容。
秦朔吓了一跳:“怎么是舜汮姑娘!”
温恪一怔,撑开油纸伞,快步过去给她挡雨。
舜汮的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红缨枪,左肩上还插着一支箭,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来,混在雨水中,染了一片殷红。
温恪没想到她是从城外回来,看她这样子,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阿汮,你去追扶夷和亲王殿下了?”他温声问。
舜汮的眼眶还泛着红,松开了红缨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阿濯走了……”她轻轻道,平静而漠然,可那双眼中,满满的全是不甘,“我追到她了,可她说什么都不跟我回来。我怎么会拦不住她呢,我追了好久,她都不回头看一眼,阿恪,她就那么走了,她连缓缓都不要了……”
她能怎么办呢,什么话都喊了,甚至和扶家的人大打出手,可萧濯仿佛铁了心一般,和扶夷一起,离开了这里。
那样的眼神,她要怎么去留住,谁能告诉她,如何去留!
她留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