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chapter 165 措手不及
回青阳城的路上,温恪难得没有捧着奏折,听她说了一路的话。
许是觉得马车中闲来无事,她从麒华山,说到她的大姐与二哥,又说到八荒六合中诸多奇闻,世间百态,她都同他一一说来,其中的传说,便是温恪,也有许多不曾听过。
她说起故事来,总是神采奕奕,其实并没有多么异彩纷呈的一段传言,在她口中,却仿佛是世间难得的趣事。
温恪也不打断她,由着她说下去。
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便同他说,她是天上来的神仙,他只当是句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然这些年下来,无论是他,还是萧缓萧濯,皆有了变化,可再看她时才发觉,她与当年并无二致。
依旧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昳丽明媚,好似那春朝之阳,顾盼生辉。
这世上,难不成真有长生不老之人?……
“阿恪?……”舜汮一连唤了他几声,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忽而一笑,“只是想起你该是与陛下年纪相仿,陛下两年前便行了及笄大礼,不知你是何时。”
她猛然一僵。
“这,这个啊……”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已经六万岁了来着。
凡人女子满十五而及笄,由至亲之人,或是德高望重的师长为其插簪,然麒麟兽的寿命与凡人不同,她的及笄之礼……总觉得差辈儿了。
“我其实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她信口胡诌道,随手从身后变了一截树枝,往头上一插,“喏,是你们一直将我当个小姑娘,我其实比缓缓要大呢!”
瞧着她发间那根还挂着一片绿叶的树杈,温恪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伸手将树枝拿下:“及笄便及笄了,你用不着拿根树枝来糊弄我。”
“我看你们凡人不是经常用树杈来簪发么?”她指了指车外经过的两个农妇头上的木簪。
他无奈地敲了她一记:“那是雕刻过的簪子,虽是木头的,可不是你这般随手折下的树杈。”
“我大姐说过,万物有灵,心诚则矣,都是一截木头,有何不同?”她不解道。
闻言,他也只能一笑置之。
“这么一瞧确然都是木头,可若是用来束发的簪子,则要更为精致些。”他思量片刻,道,“你若是喜欢木簪,待闲下来,我雕一支送与你,如何?”
“那你可得好好记着。”她精明地冲他眨了眨眼,“我这人记性好,说好要给我雕一支簪子,若你忘了,便是你轮回个几百世,我也会向你来讨的。”
他低笑:“这轮回,每一世都与前世不同,我若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如何能认得出?”
如此一说,舜汮道是愣了愣。
“……诚,诚然你变了模样,怎晓得我就认不出你了?”她颇为理直气壮,“大不了我在忘川河边等着你过来,你总要过那孟婆桥的!”
“是是是,你说得对……”他挫败地摇了摇头,波澜不惊的眼底,似乎荡开了温柔的涟漪,静静注视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姑娘。
快到青阳城门时,舜汮还在同温恪说,一会儿回府换件衣裳,便同他一道儿去朱雀桥下吃小馄饨。
那家馄饨摊虽小,可熬的汤头却极是鲜美,那馄饨馅儿也拌得很劲道,撒上晒干的桂花瓣与花生碎,再来一勺酸豆角,光是想想,她便馋的不行!
还有明月楼的枣花蜜糖,听说掌柜的近日正在琢磨新口味,她一直很想试试往枣花糖里加点老蒜头会是个什么滋味,蘸点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温恪听她掰扯了一路,脑子都给念疼了,好不容易瞧见了青阳城的大门,舜汮恨不得来朵五彩祥云,载着她飞进城才好!
然而,她今日既没能吃到朱雀桥的小馄饨,也没能尝到明月楼的枣花糖,他们的马车,刚到城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拦他们的人,是萧濯。
如今能使得动禁军的只有温恪手里的青阳令,而萧濯调动的,是扶家的兵马。
一队精锐的扶家军,身着戎装的皇长女,舜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可她的话一字一句都那样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来人,即刻将温相连同侍卫舜汮,压入大牢!听候审问!”
……
牢门被铿锵一声上锁时,舜汮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方才在城门下,扶家军给温恪和她上镣铐时,她想动手来着,被温恪暗里拦了一把。
萧濯亲自带人来,对他们已经极为客气了。若是他们胆敢反抗,恐怕扶家军会立刻与他们兵戈相见。
“阿濯!”见萧濯转身欲走,她隔着牢门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萧濯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转眼间走出了大牢。
舜汮捶着牢门喊她的名字,却终究没能让她说出只言片语。
“阿汮,别喊了。”温恪道。
“可这算什么啊,咱俩犯了什么事,要让人将我们关起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凡人就是胆子肥,她一忍再忍,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她伸手拨拉了两下那锁头,冷笑一声:“就这破铜烂铁,还想困住我?”
“你且住手。”温恪将她拉过来,沉声道,“敏孝亲王亲自将我们压入大牢,在我离开青阳城这几天,必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且不说你,要想将我押入牢中,女帝陛下肯定也知晓其中因由……”
“缓缓?”她一震,“是缓缓下的令?”
“恐怕是……”他眉头紧锁。
他是先帝册封的右丞,又是帝师,若不是出了大事,女帝怎么可能同意让他下狱?
只是他与舜汮一入城便被拦下了,他至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二人的牢房是被单独安排的,此处一片寂静,狱卒都守在门外,只剩下他与舜汮。
直到夜半三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低语,而后,有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揭开帽子,竟是萧濯。
舜汮有些错愕,而温恪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平静地起身,对她行了一礼:“亲王殿下。”
“如今还守这些虚礼作甚,起来说话。”萧濯道。
“阿濯,你怎么来了?”舜汮上前一步。
萧濯面色凝重:“白日里人多口杂,不便与你们多说,我是借着入宫伴驾的由头,才得以避开扶家的人,到这里见你们。”
“扶家的人为何盯着你?”
她道:“扶毓这老狐狸,素来精明,亲王府的人多半都是他安排的,我只要走出王府,便有人在后头跟着,我是从侧宫门拐到这里的。”
温恪目光一沉:“这青阳城究竟出了何事?”
他为了找寻舜汮,离城前后不过七日,转眼间,他就从权倾朝野的右丞,变成了一介阶下囚,就连舜汮都受到了牵连。
萧濯尚且难以置信:“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压低了声音,细细道来。
“我是两日前剿匪回城,听闻南正阁高阳大人自日前抱恙,已有五日不曾上朝,缓……女帝陛下遣去探病的女官,一连三日被拒于门外。
南正阁自开国起便是问天卜命之处,据说能测国运,酬天祭祖之事都由南正阁操持,深受宠幸,便是大门紧闭,回禀时,陛下也多为宽容,只当通天修道之人,脾性确实有些不同罢了……”
舜汮也见过那南正阁的高阳大人,半百之人,仍面色红润,一如鼎盛之年,瞧着倒是有几分仙缘,不过尚未到通天之境。
他似乎与温恪不和,那日在房梁上听了许久,这位高阳大人该是十分不赞同温恪的做派。他所说的那些话,在她听来,分外刺耳,若她是温恪,恐怕气得当场就得抄鞋底抡他了。
“此事就是在这出了岔子。”萧濯眉间沉重,“我回来那日,高阳大人依旧没有上朝,女帝陛下便命女官再去南正阁瞧瞧,还带了两名医官,若是那高阳大人真得病得下不来床,还是早些对症下药为好。”
“高阳大人怎么了?”
“那日,女官带人去南正阁敲门,依旧无人应声,思量君上之令,便让人将门撞开。”萧濯顿了顿,凝眸注视着温恪的双眼,“门是打开了,但却看到了骇人听闻之景。”
若是可以,她亦不愿去回想。
女官去南正阁拜访时,她恰好想起前些日子有些事尚未同高阳大人探讨,便一同去了。
南正阁的大门一度紧闭,她恰好带着几个随侍,便让他们将门打开。
那几名随侍都是军中出身,便是如此气力,也折腾了许久。
直到总算推出一条缝隙来,便有汩汩血水流出,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亲王殿下!这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门闩!”一名侍从发现了藏在门口的端倪。
闻言,萧濯低头看了看不断从缝隙间淌出的血水,心头一紧:“给我砸!立刻把门砸开!”
南正阁的大门十分坚固,再加上门后不知何物硌住了门闩,强行撞开,颇费了一番功夫。
待门闩断裂,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从门后倒下,噗通一声砸在血泊中,死状之惨,难以言喻,跟在萧濯身后的女官脸色顿时煞白。
看来方才卡在门后的,便是这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