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chapter 153 及笄之礼
冬去春来,夏又衔秋,宛如白驹过隙,岁月流逝,一晃三载。
这日,舜汮在温府庭院中练习枪法,昨日温恪刚给她带回一本新书,书中枪法,甚为精妙,她近日闲来无事,便勤加苦练。
这柄红缨枪回想起来,还是三年前与萧濯萧缓在演武场时选的,当初一时兴起,没想到如今却愈发顺手。
那幅画像至今还没有消息,说来也怪,明明是同她一起掉下来的,转眼间竟然就不见踪影,三年下来。
“阿汮。”
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她回过神,便瞧见梅树下的鸦发蓝衣的男子。
银冠束发,玄色丝绦暗垂于发间,绛蓝的外袍上,绣着洁白的玉兰花,敛眉浅笑,微微上挑的眼角,横生一抹妍丽之色,唇角微弯,如敷潋滟水光,让人禁不住想试一试,那唇,是个什么滋味。
舜汮微微一怔:“阿恪?”
温恪给她递了块帕子:“时辰差不多了,去换身衣裳,该出门了。”
她一看日头:“哎哟,还真是!”
练枪太过入神,她险些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要是迟了,缓缓那姑娘还不得同她生气好几日。
她冲回屋中,换了身殷红的春衫,长发高绾,一如她初到青阳城时,明媚昳丽。
她走出府门时,车舆已备好,她利索地钻进车中,温恪就坐在那,抬眼看着她:“风风火火的,也不怕摔着。”
她闲适地往他身旁一坐:“难得出个门,阿恪你还训我。”
闻言,他无奈地笑笑:“这般上蹿下跳的,还怨我管你,不识好歹。”
她一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阿恪你最近对我愈发严厉了。”
“难道不是你太会闯祸?”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去应春阁查点事,你转眼就把人家大门都踹下来了。”
她撇撇嘴:“那还不是你的错,明明答应我下了朝给我带明月楼的枣花蜜糖,转眼就跑去喝花酒……”
温恪啼笑皆非:“我那是为了查一件案子,这是公事,你也来胡闹。”
舜汮这眉头都快打成八宝结了:“那叫什么公事,我看那个花魁娘子的手都恨不得伸到你衣服里去了!她再往前一点,我非剁了她的爪子不可!”
这叫什么——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那前几日,你把黄大人家的公子捆了挂在黄府门上,又是怎么回事?”温恪眉梢一挑。
她心头咯噔一下:“这,这事儿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黄家公子出事那晚,恰好那个时辰,我发现你不在府上,黄府离温府约摸半个时辰的距离,按你的脚程,回来的时辰也恰好对上。”
听他娓娓道来,舜汮顿时心虚了。
“那,那是因为那个小王八羔子当街欺负一个小孩子,我一时气不过……给了他一拳。”
他一皱眉:“一拳?”
她干咳一声:“……好吧,两拳。可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呀,才打掉他两颗门牙,那一根手骨也是因为他后来想上来寻仇,我顺手就给……轻轻掰了一下。”
她当即演示了一下“轻轻掰”这个动作。
“然后你就把人捆成了粽子,吊在黄家大门上了?”
她嘿嘿一笑:“我还给他送回家,多周到啊!……哎哟!阿恪你干嘛打我!”
温恪手中的书已经敲在她脑袋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就算黄公子做事欠妥,你也该收敛一些,幸好那黄公子不知你是温府的人,否则黄家还不得闹到御前,拿你问罪?”
“那不是还有你给我撑腰嘛。”她揉了揉额头,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冲他眨眨眼。
温恪摇摇头:“你莫要再折腾我府上的锦鲤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想起昨日她一筐子下水,荷花池中十几条锦鲤被一气捞起,送到后厨,他就一阵头疼。
马车停住,显然是已经到了。
舜汮先一步跳下车,望着巍峨的宫门,不免一阵唏嘘。
三年前,女帝叱令她不得再入皇城,她果真三年都没来过这。
此次是萧缓在御前求了恩典,女帝念着幺女求情,才同意她入宫。
今日,乃是萧缓及笄之日,绾了髻,簪了花,她便已成人。
皇女及笄,乃是当朝大事,按祖制,需得事前斋戒三日,涤尽污垢,随女帝共祭先祖,酬拜参天,铺陈玉石,环其身,捧精米,撒至高台之下,再由女帝亲自为其簪花,方礼成。
舜汮如今还是个侍卫身份,自然不可能站在那高台之下,随群臣叩拜,况且她乃仙神之躯,若是对凡人行此君臣大礼,怕是要天降神罚,折了萧缓的福寿。
她就站在一株棠梨树下,远远地望着祭天大礼。
萧缓被围在三圈玉石中央,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同她初见时,那温柔而娴静的姑娘,如今也要簪花佩璎了。
她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熟悉的一声轻唤令她瞬间回了神。
“阿汮。”
如今的萧濯已为人妇,少了些张扬,多了几分端庄,身着湘黄色曳地宫裙,随着她款步而来,裙袂上绣着的点点桃花,似竞相绽放,春朝燕归。
她与扶夷大婚后,舜汮与她便极少见面。
朝堂之上,她似乎定了心性一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女帝垂询,她亦答得十分漂亮。
想来,立储之时,已不远了。
舜汮也曾远远在皇女府门前见过她的座驾,想上前同她说话,她转眼便已入府,故而只能作罢。
如今再相见,果真是物是人非,当年的萧濯,已褪去青涩,如此这般,确然是个明慧端方的皇长女殿下了。
“阿濯……”舜汮心中欢喜,自然而然地大步上前同她说话。
她身旁的婢女连忙伸手阻拦:“何处宵小,竟然对大殿下如此放肆!”
如此厉喝,舜汮倒是怔了怔。
萧濯看了婢女一眼:“你退下罢,这位姑娘乃是本宫故友。”
“是。”婢女这才垂手走开。
萧濯笑了笑:“这婢子是两年前来皇女府的,不识得你,阿汮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你我之间,几时如此客气?”舜汮一笑置之,“许久未见,阿濯……你过得可还如意?”
萧濯莞尔:“如不如意,还不都是一样地过,平生安稳罢了。倒是你,三年过去,竟然还是这般模样。”
闻言,舜汮倒是有些尴尬。
仙神的寿元原本就与凡人不同,更何况她还是神兽之后,这三年下来,当初比她矮半个头的萧缓,如今都比她高出一截了,可她莫说个头,连容貌都未曾改变过分毫。
见她不知如何作答,萧濯也没打算继续追问,转而道:“不知太傅近日可好?”
舜汮看向高台下,立于文臣之首的温恪,稍一迟疑,道:“阿恪近来挺好,只是有些食欲不振。”
“春困秋乏,太傅整日为国事操劳,替母皇分忧,劳苦得很,需得温养脾胃。”萧濯道,“皇女府上刚运来些茯苓和薏米,回头我差人送到温府去。”
“不用不用,近日刚请大夫过来瞧过,没什么大碍的。”舜汮觉得还要从皇女府绕半座青阳城送到温府,着实辛苦,“我近日同厨娘学了如何煲粥,大夫说,夜里若是脾胃不适,可喝一些热粥,不过我煮得还不是很好喝罢了……”
萧濯轻笑道:“你的热粥,可别把青阳的栋梁之才吃得上不了朝才好。”
“那不能够!”她粲然一笑,“阿恪说,我近来进步很大呢!”
“是吗……”萧濯若有所思地望向高台,萧缓已经开始布撒精米了,“阿汮,你要找的那幅画可有线索了?”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回事,那幅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阿恪和我找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头绪都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来。”
萧濯看了她一眼:“若是找了画,你岂不是要离开青阳,你舍得我与缓缓,舍得太傅吗?”
她沉默了。
舍不舍得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找到那幅画之后,她便没有理由再流连凡间,麒华山那边,定然也在四处找寻她的下落。
无论如何,她都应当离开青阳城,离开温府。
可今日被萧濯一提,她竟会犹豫不决。
“阿汮的家乡,很美吧……”萧濯道,“从前听你说,那是片白雪皑皑的世外山林,这样的地方,找遍青阳,我也没能找出一处,你曾提起的南海之滨,远在千里之外,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志怪传说……我时常会想,阿汮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她的目光,舜汮唯有蒙混一番:“那些故事啊,都是我二哥说给我听的,他常年云游四方,见识得多!”
这会儿往居缨身上扣锅,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萧濯点点头:“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扶夷待你可好?”她问道。
萧濯将笑未笑地望着远处:“扶夷他性子温和,便是我不讲理之时,他亦多有包容,这三年,我与他还算相敬如宾,并未有任何争执。”
这一句,她没有骗舜汮。
与扶夷成亲之后,她本就不情不愿,私底下闹过不少脾气,同他说话也不冷不热,有时心中愤懑,还冲他扔过花瓶。
然扶夷却从未同她生气过。
无论她如何不讲道理,他都能一一容忍,她喜欢吃的菜肴,中意的发钗,甚至连她闻不惯山茶的花香,他都时刻替她记着。
平日里,没有一件事需要她劳心费神。
日子久了,她愈发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扶夷与她成亲也不过是因为一道圣旨,怪不得他。这三年,他能如此待她,可谓仁至义尽。
她若再不依不饶,确实有失体统。
与扶夷之间,若以友人看待,未尝不可。
“我该走了。”萧濯道,“若是你愿意,可常来皇女府中,与我说说话。”
舜汮笑了笑。
她临走前,忽而回过头问了她一个问题:“阿汮,你可还记得秋狩之夜,我曾说过的话?”
舜汮点点头:“记着的。”
愿青阳王朝再迎盛世,泱泱天下,皆为我臣民,以我青阳为尊!
她目光笃定,一字一句道:“那一日,不会让你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