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激起一阵混乱，巫鸦单叉着腰，随意站在道路中央，周围的居民却被那股骇人的煞气吓得东躲西藏。
    穆言靠在窗边凝眸观看，即便这城中百姓轮回不灭，碰上那凶狠的魔修，依旧忍不住惧怕。
    他心中暗道不好，以巫鸦和白鹊的性子，对待身为守卫的城主定然不会留情。
    刚想到此处，便见那中年城主又笑吟吟迎了出来，仿若对巫鸦散发的威压毫无反应似的，大张双臂喜气洋洋：“哎呀居然又有两位登塔者，欢迎欢迎，在下愿再摆宴席招待二位，快快请进……”
    巫鸦微微挑起一只眉，面上说不出的怪异。竟有凡人不惧怕他的威严，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这大胆的凡人，居然还敢握住他的手，这是什么奇怪的礼节？站得如此之近，竟要让他抬眸仰视，简直无法无天。
    一旁的白鹊看到巫鸦愕然又愠怒的神情，轻飘飘呵了一声。
    城主又转过身去朝后方战战巍巍的家丁下人们喊道：“愣着作甚？奏乐，起舞，迎客啊！”
    “喂……”巫鸦沙哑的声音阴沉至极，城主含笑回身，便看到他眼中翻滚的怒意，他的脊梁之上终于泛起了一股寒气。
    “你便是，此层守卫？”巫鸦阴翳问道。
    城主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刚一点头，巫鸦眼中便迸出了精光。
    “那便杀了你。”
    城主被巫鸦暴涨的气势掀翻在地，他手忙脚乱地爬起，额上本能地浸出了汗。“不先吃个饭再杀？”
    巫鸦嘁声，出手一道劲气朝城主袭去，城主立刻抱头蹲防，却看到洁白如雪的衣摆落在他眼前。
    仙人持剑长立，女童举锤紧站身侧，将巫鸦的劲气与威压都扛了回去。
    城主当即便仰视着穆言感动无比。
    巫鸦愣了一瞬，随即又惊喜地睁大双眼笑了起来，愤怒与阴翳都一扫而空，备受压迫的众人当即猛喘一口气。
    “啊！璃璃，你果然也来了！”
    莉莉丝拧着眉头，喉咙里发出呜鸣，像是遇到威胁而戒备的猫一般。
    巫鸦缓缓走向莉莉丝，目光尽数聚在她身上：“乖璃璃，快回到本尊身边，没有你在，本尊连打架都觉得毫无乐趣了。”
    穆言一剑挡断了巫鸦的视线，他凝眸愠怒，气场低沉：“魔头，休想祸害我徒儿。”
    巫鸦低啐一声，抬眸看向穆言，眼中如有电光激荡。“你是她师父，又曾教过她什么？她身怀的本领，与你可有半点关系？”
    穆言双瞳微震，目光愈发不善。巫鸦戳了他痛处，他虽名为璃璃亲传师父，可至今他也未能帮助璃璃筑成灵根、传她本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动摇自己要守护璃璃的决心。
    “师父，就是师父！”脆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平日里更加高亢。
    穆言回眸，便看到莉莉丝张大眼睛瞪着巫鸦，语调仍是那般僵硬，眼中却似火烧一般。
    “师父，教璃璃认字，说话，处世。师父，就是璃璃，最好的师父！”
    她说到后半，几乎是喊了出来，小脸都气鼓鼓的发红。
    穆言内心如被水花击中，又清又暖。他有时会心怀愧疚，但在璃璃心中，自己竟是这般可亲之人。
    巫鸦抽搐着眼角，心中又嫉又恨，无由火大。
    之前，他无论怎样摆弄莉莉丝，莉莉丝都不敢朝他喧哗。现在，她却为了那个男子，一个根本就算不得师父的男子，对他这般奋力喊叫。
    他声音低沉而哑，目光似要将莉莉丝活剥。“这，也称得上师徒？那我阿姐，是不是还要叫他一声师祖啊？！”
    巫鸦一手指向穆言，白鹊不快地眯了眯眼，关她什么事？
    “叫一声师祖也不过分，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城主蹲在地上悄声说道，却被在场的几人都听了去，顿时他便感到空气一阵寒凉，愈发抱头缩紧了身体。
    白鹊唰地撑起伞，仿佛一直游离在这闹景之外。
    “勿多费时，速速登塔。”她说与巫鸦听道。
    “我自知晓。”巫鸦沉声道。
    城主察觉到直冲他而来的杀气，立刻哭丧着脸对穆言喊道：“仙长，你快杀了我吧，我不想死在那位尊者手里，那定然很疼！！”
    穆言凝眉，气息也骤然冷了几分，城主看出穆言不愿杀人，便语重心长地诉求道：“仙长，既然你们要登塔，在下便免不了一死。人生漫漫，无涯无终，这是在下的宿命，还请仙长让在下死得体面些，在下也想求得短暂的解脱。”
    城主之言，让莉莉丝愣了一瞬，她有些难过地看向城主，城主微愕，他竟在这幼小孩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共鸣。
    他闭了闭眼，是看花了吧？
    穆言面色凝重，他知晓，只有他出手了结城主的性命，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但这，实在有违他的修行之道。
    “啰啰嗦嗦，真是烦人！”巫鸦不耐地低喝一声，转而一道黑影掠过，他已悬于城主上方。
    穆言以剑凝力以迅雷之势挡住了巫鸦的突袭。
    劲风自此处荡遍全城，围观的路人们手忙脚乱地跑到了屋中躲起，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莉莉丝当即也加入战局，舞着巨锤直捣巫鸦腰间。
    一柄金骨墨伞飞旋着击开莉莉丝巨锤的轨迹，莉莉丝一锤砸在了地上，城主吓得连退几步，看着焦灼的战场止不住腿软。
    “仙长，请你成全在下吧！”
    穆言盯着情绪狂躁的巫鸦，双眸凝聚锐光。“璃璃！”
    莉莉丝立刻会意，双瞳微缩：「时间魔法·静止。」
    她一人穿过定格的画面，将巫鸦重重击飞，又使用土壁魔法竖起一道坚厚的障壁将四人隔开。
    空间魔法解除的一瞬，穆言便转身落在了城主身边，城主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仙人，竟被那仿若立于九天之外俯瞰世人的沉静滞住了心神。
    “我答应你。”穆言轻声说着，那双超脱凡俗的眸子透着沁入人心的温和。
    城主仿若被那双眸子吸引了进去，感到自己被怜悯，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不自觉咧开了唇角。
    柔和的白光穿过他的头脑，他仰身倒下，脸上还留着尚未褪去的笑。
    穿塔之门应声而开，异彩纷呈的光照耀着穆言洁白的衣衫，他微垂着首，神色在光芒之下看不明晰。
    巫鸦破开土壁，看到大开的拱门和倒在穆言身边的城主，他略一歪头，冷不丁说道：“穆言仙君，你杀人了。”
    穆言不为所动，巫鸦忽然大笑了两声，诧异地喊道：“穆言，你杀人了！阿姐快看，他杀人了！”
    穆言缓缓回首，目光冰寒如剑，竟让巫鸦不自觉顿了一瞬。
    “可惜我绵薄之力，也仅能让他安眠几十载。魔头，你根本无法领会。”
    巫鸦蓦地咬紧了牙，这通正道人士的说教真是令他火大！
    忽然一把伞尖戳到他脑袋上，巫鸦不悦地侧头，便看白鹊手持伞柄幽幽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还低声说道：“别发愣，登塔。”
    白鹊路过穆言时，还悠然对他道了声谢，而后便走入了门中。
    “你谢他作甚？明明该是我杀的！”巫鸦气冲冲跟上，忽又折返看向莉莉丝，莉莉丝当即便跑到穆言身后紧抓着他的衣袖，拧着眉头警惕地看着他。
    穆言的剑拦在莉莉丝身前，寒冷的锐光无声发出警告。
    巫鸦盯了穆言半晌，忽而移开目光对莉莉丝笑道：“小璃璃，我们下层再见。”
    说完便消失了身影。
    莉莉丝还瞪着那方向愤愤不平。
    躲在屋内偷看的人们这会子又回到了街上，城主的下人们一边奏乐一边拖着城主的身体安排后事，居民们道来感激，全然没有人死后应有的悲伤之感。
    这不合常理的景象，让穆言有一丝恍惚。
    但这，却又有理可循。
    毕竟，这是个无法用常理去衡量的独立世界。他内心的坚持，有时在此处并不适用。
    他只能在两个世界迥然不同的生存法则和处世之道中，寻求一个中庸之解。
    想来那城主倒下时，并未感到痛苦。
    朝着城主被送离的方向略一颔首默哀，穆言牵着莉莉丝去往了下一层。
    莉莉丝鼓着小脸，还显着有些气闷。
    “璃璃还在因何苦恼？”穆言问道。
    莉莉丝望了他一眼，不满道：“巫鸦，逼师父，做了不喜欢的事，还嘲笑师父。巫鸦，是坏蛋。”
    原来璃璃是在为他而感到气闷，穆言轻摇头，沉静道：“纵然违背自身意愿，却能达成最好的结果，虽有遗憾，也不值深究。”
    “璃璃，若换做是你，你是愿亲手让那城主安心长眠，还是让他在魔头手中死得痛苦？”
    “修仙之人，虽明心向天，感怀苍生，却无法避免沾染鲜血。重要的是，要维持内心清净，做对应有的选择。”
    莉莉丝木讷地昂着头，穆言浅淡一笑，柔和地说道：“璃璃日后慢慢体会便好。”
    ……
    之后的几层未在出现如第二层那般的城镇，相应的守卫都是妖兽或怪物，有些还从未见过。不用再做出艰难抉择，登塔反而顺利了许多。
    登塔途中，总是会碰上白鹊和巫鸦那对姐弟，巫鸦无时无刻不释放着对穆言的敌意和对莉莉丝的痴狂，可每当他要挑起双方战斗时，却总能被白鹊制止下来。
    看来巫鸦忌惮他阿姐的传闻不假，只是穆言尚不能推出白鹊究竟有何种意图。
    突破前十层塔，只花了不足两个月时间，但之后的塔层便渐渐有些棘手。
    尤其当进入第十六层，穆言发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本应被他牵住的莉莉丝不在身边时，他当即一震，如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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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我是一个对自己的死法很挑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