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赵五爷还在跟我胡搅蛮缠。我本不想搭理他，正打算奔往墓道口时，却见阿央搀扶着泉林真人挤了过来。
    手下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泉林真人一脸狼狈，神情非常憔悴。阿央虽然有些不自然，动作也比较僵硬，但还是稳稳扶住泉林真人。
    “泉林真人，您没事吧？”我迎了过去，却看见泉林真人脖子上有些异样。
    仔细一瞧，我猛然发现他脖子上起了一层皮，就像蛇鳞一般，不由得大为担忧。
    “真人，你的脖子怎么了？”赵五爷也发现了泉林真人的异常之处。
    泉林真人愣了一下，而后用手摸了摸脖子，表情保持着镇静，巧妙地掩饰着：“啊，贫道没事，大概是方才与女鬼打斗时，不小心着了她的道……没事，会好起来的！”
    五爷点点头，不再追问。我暗自叹息一声，忧虑地看了泉林真人一眼，沉默不语。
    泉林真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道：“大明王，有一件事情不知该讲不该讲？”他不等我回答，咳嗽一声，继续说，“那个白影来历颇有蹊跷，她眉目间与你有几分相似，而且还会明教法术，贫道百思不得其解！”
    我心里一惊，正要沉思之际，墓道之外忽而水声喧哗，老烟枪和小张大声呼喊起来。
    “哎呀，贫道一时疲乏，倒忘了水中还有个难缠的蟾蜍之王，快迎敌！”泉林真人跺脚顿足，语气非常急迫。
    我浑身一个激灵，高声对墓道中的所有人说道：“外面很危险，你们待在里面不要露头，李副帮主，约束好兄弟们！”
    不等李神棍开口回应，我就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墓道口水花四溅，水中动静非常惊人，就像有巨龙在水里搅动翻滚。
    老烟枪和小张守在墓道口，不敢走出去，见到我来了以后，都抬眼盯着我。
    “如果是蟾蜍之王现身，其他人也帮不上忙。这样吧，我和泉林真人、阿央出去会一会它。老烟枪，你带着兄弟们给我们打掩护。对了，提防身后，要是那个女鬼再出来捣乱，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说得很快速，句不加点，而且思绪非常清晰。说完以后，我都被自己异乎寻常的镇定震惊到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老烟枪颇为赞赏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放心吧，白帆同志！”
    泉林真人率先走了出去，我和阿央紧随其后。赵五爷不听招呼，说道：“老子也要去！阿央，你就等着吃小鸡炖蘑菇吧！”
    刚走出墓道口，暴雨似的水花劈头盖脸浇了下来，一下子就让我们几人成了落汤鸡。那一大片水域中波浪滔天，犹如钱塘江大潮，声势很是骇人。
    奇怪的是，那一股香味已经消失了，仿佛被波涛给冲淡了。
    我抹着脸上的水珠，隐隐看见那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正不断拍打着水面，心里又惊又疑，不知它意欲何为？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几人紧紧贴在岩壁上，心惊胆战地看着水面，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
    巨大蘑菇时而沉入水中，时而又猛然升起来，水面上波浪翻涌，还带起一个个黑洞似的漩涡。
    我捏紧手中的黑玉古扇，准备随时出手以命相搏，泉林真人呼吸有些困难，断断续续咳嗽着，阿央也是一脸凝重。
    只有赵五爷眼睛飘忽，他紧挨着阿央，目光不断看向阿央胸前。原来阿央的衣服湿透以后，玲珑饱满的身材就凸显出来，赵五爷这是色性不改啊！
    “事情愈发不对劲了，蟾蜍之王要现身，早就出来了，何必折腾这么长时间？”泉林真人终于开口了，语气十分惊疑，“大明王，贫道先前就觉得这一片水域很是突兀，不合常理，你难道没有觉察出来吗？”
    我想起自从来到此地以后，泉林真人一直沉思不语，当时就想询问，只是没有闲暇时间。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很是蹊跷。
    “泉林真人，你是指这一片大水出现得莫名其妙吗？”我问道。
    泉林真人捋着湿漉漉的胡须，点头说道：“古往今来的陵墓，都很忌讳出现积水的情况，可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肯定大有文章。关键是此处没有渗水现象，而且这一片水域极有可能是死水，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这一片水域，乃是人工而为！”
    我先前只认为水域的存在，符合蟾蜍生存的条件，并没有深入思考。现在听泉林真人一分析，我心里顿时慌乱如麻，觉得事情还真不简单了。
    赵五爷打了一个寒颤，说道：“管那么多做啥子，咸吃萝卜淡操心！日他仙人板板，蟾蜍之王肯定是不敢露头了，它不出来，我们索性自己先动手，摘了大蘑菇再说！”
    “不，来不及了，你们快看！”阿央指着水中惊骇无比地叫道。
    我急忙看向水面，这才发现那一朵巨大的蘑菇没了踪影，水中风平浪静。但眨眼之间，水底隐隐笼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就像有黄金铺在水底。
    金色光芒氤氲开来，悬浮在水面之下，层次非常分明。由于光影斑驳，整个水域成了琉璃世界，碧绿的水波与金光交相辉映，还有些赏心悦目。
    赵五爷和阿央啧啧赞叹，我大惑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金色光芒，难道是水底涌出了黄泉瘴气？”
    我的话让泉林真人变了脸色，他拍着脑门，身体有些站立不稳，又激动又惶恐地说：“老天爷，贫道太愚钝了，现在总算想明白啦！大明王，那蟾蜍之王不是别的东西，便是烛龙啊！”
    “什么？”我听见五爷我们三人的嗓音很暗沉沙哑。
    赵五爷犹自咕囔了一句：“开什么玩笑，癞蛤蟆的老大是一条龙？不可能，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癞蛤蟆和龙不是一个品种，怎么能……操，水里头有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水面之下游过一条鳝鱼似的东西。那家伙飞速摆动着尾巴，朝着另一边蹿了出去，金光闪烁中，显得异常诡异。
    “烛龙，这就是烛龙了吗？”阿央惊奇地看向泉林真人，问道，“它要是蟾蜍之王，那一朵巨大的蘑菇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蘑菇为何不见了？”
    泉林真人欲言又止，显而易见，他尚未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不料水中的景象又是一变，我们的注意力随即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鳝鱼似的东西所到之处，水面哗哗分开，就像有人用巨斧砍了下去。
    水面分开之后，金色光芒就升腾起来，但并没有冲散出来，而是笼在水面下方，如同炽热鲜红的岩浆，不住翻腾滚动。
    随着金色光芒的升起，不知从何处吹刮来阴寒透骨的冷风，墓道之前仿佛成了冰天雪地的世界，我们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臂。
    “这是烛龙阴火带来的寒风！”泉林真人的语气不再惊疑，极为确定地说，“贫道所料不差，方才从水中游过去的东西，定是烛龙无疑了！”
    大概是发觉外面平静不少，许多人挤到了墓道口，探头探脑地观望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老烟枪举着枪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道：“白帆同志，这水里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不是说蟾蜍之王要现身了吗？它被你们打死了，还是跑啦？直娘贼，冷死老子啦！”
    我不知从何说起，脑袋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简直理都理不清楚。
    偏偏在这个时候，金色光芒犹如被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嘟泛着黄色气泡，冷风愈发强烈了。
    那些黄色气泡朝两边的水中钻去，又都破裂开，如同在水里绽放的烟花，令人目眩神迷。
    我们都被这又诡异又绚丽的景象给震惊到了，我想除了在武当山中遇见的阴阳河之外，世上恐怕再也没有如此绚烂多彩的场面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远远没有完结，随着气泡不断地升起炸裂，黄色光芒之下开始翻滚上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眯起眼睛细细端详，阿央已然看清楚了，喊道：“雕像，那是一尊雕像！”
    确实如此，金光之上，水面之下，赫然漂浮着一尊石像！
    那石像先是背面朝上，等它翻滚出正面时，我们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石像是一个孕妇，肚子高高隆起，乳房也十分丰满，而且她双腿蜷缩成跪姿，那不是我们在巫族谷地里看见的生育女神吗？
    “格老子哟，前头还有，又出来一尊石像，日他仙人板板，还有一尊……”赵五爷咋咋呼呼，多半是用喊叫来冲淡内心中的惶惑和紧张。
    顺着第一尊出现的石像一路看过去，沿着金色光芒之路，我们看见不断有石像浮出来，而且它们还在不停翻滚着。
    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这种场景，也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震惊、不解、迷惑、害怕……但凡我能想到的词汇，都不足以准确地呈现出我们此时的处境。
    在谷地温泉的木桥边，我们就见过一尊巫族的生育女神之像，不想来到建文帝陵墓之中，又看见这么多尊石像，而且是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出现，怎不让人思绪万千？
    有一点倒是很好理解，巫族的生育女神与蟾蜍有关，它们出现在蟾蜍之王降生的地方，不会是巧合。或许这些生育女神石像的出现，便意味着蟾蜍之王彻底来到了这个世界吧！
    我们极目远望，目光追随着不断浮起来的石像看过去，一直看向了水域的尽头。
    就在遥远的地方，忽而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高楼，高楼周围似乎是一片仙境似的地方。只是离得太远，无法细致地看个一清二楚。
    我们再一次感到了不可思议，没想到水域的尽头，竟然藏着这么一座美轮美奂的高楼！莫非建文帝的棺椁，便安放在那一座高楼里面？
    “大明王，你能运起天眼仔细瞧上一瞧吗？”泉林真人提醒着我，他脸上露出焦急期待的神色。
    我一拍脑袋，瞬间运起天眼，径直往那一座高楼看了过去。
    我的天眼在那一道石门之外与黄泉瘴气斗法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此刻有些朦朦胧胧，不像以前一般清晰。
    我只能咬紧牙关，屏气凝神，天眼越过金色光芒，缓缓接近那一座高楼。不料那高楼有些虚幻，仿佛海市蜃楼，笼在青烟之中，天眼刺痛起来。
    就在我意念猝然散开之际，我凭着莫大的勇气和韧性，终于看见高楼第一层的屋檐下，挂着一块镀金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朱红色的大字。
    刹那间，意念涣散了，我满头汗水地回过神来，不禁吐出了一口浊气。
    老烟枪急忙扶住我，问道：“看到什么没有？”
    泉林真人等人也都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闭起眼睛，竭力回想着，说道：“那一座高楼周围的氛围很奇怪，天眼无法坚持住。但我最后还是看见了一块大匾，匾上有几个字，好像是……好像是‘真空家乡’。对，就是‘真空家乡’！”
    “真空家乡？大明王，你确定那几个字当真就是如此吗？”泉林真人激动得颤抖起了双手，他脖子上突起的那一层皮，隐隐又严重了几分。
    我重又苦苦追忆起来，继而笃定地说：“就是如此，怎么了？”
    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其中非同凡响的信息，不免尖着嗓子叫道，“天哪，真空家乡，那里就是真空家乡啊！”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我们聚齐的人皮笔记上，就有“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字迹。
    我已经很熟悉明教典籍和历史，知道无生老母指的就是萨珊公主，她是明教的创始人；而所谓的真空家乡，其实就是指明教教徒心目中的天堂！
    这么说来，我们来到了明教的圣地，多少明教教徒梦寐以求的天堂，竟然就在建文帝陵墓之中！
    老烟枪等人听我解释之后，也都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将信将疑、悲喜交加地看向那一座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