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吧。”齐掌门道。
    底下一群吃瓜群众顿时热闹起来，就连寇端云也立刻出了戏，双脚一软，差点儿给这位玄岳仙府的掌门跪了。
    投票，当这是选班长呢，这什么骚操作？
    寇端云心里都不服，场上这些门派掌门长老的人物当然更加不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仙气飘渺的紫宸仙府吵成了个菜市场。
    有人道：“齐掌门，这可事关先天灵宝，投......投票的法子实在有些不妥吧？”
    齐眠亭问：“如何是妥？”
    那人道：“当然是直接剜心取灵宝啊。”
    “放屁！”不知是那个门派的修士如此豪放地吼了一嗓子。
    两派各持己见的人又开始争论不休，齐眠亭和程晏也不着急，两人就静静望着众人，等待他们自己吵出个接过。
    忽然程晏似是感受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到缩在门边的一抹青色的衣角。
    他又不动声色地把头转了回去，眼中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双手却忍不住开始整理衣衫的褶皱，鬓边的碎发。
    不知过了多久，场上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双方僵持不下也实在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决定不如就选择齐掌门的法子。取灵宝派相信自己人多势众，一定能压过对方，等投票结果一出，正好可以堵住对方的嘴。
    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一人站出来道：“敢问齐掌门，这投票的法子如何能保证公平性？”
    用法术将纸张上的字修改，简直是轻而易举。
    齐眠亭客气地问道：“仙友准备如何？”
    那人和自己的门人对视一眼，显然他们还没讨论到这个问题。
    场下一片静默，齐眠亭开口道：“诸位仙友没有意见，那不如听我一言。凡是参与投票，包括统计票数的仙友一律封住灵力，大家只当自己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诸位觉得如何？”
    说来可笑，这些人拥有天赋加持，后天又肯努力，为了追求长生大道勤于修炼，寒暑不辍，好不容易得到了今天的位置，可是一旦遇到大难题，身陷进退维谷之地，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普通人的位置？
    这一次争论的时间明显缩短，片刻后，所有人都同意采取齐眠亭的方法。
    齐眠亭松了口气，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汗水都快把手里提词的小纸条浸透了。
    这法子其实是程晏想出来的，这是程晏身处其中不方便说话，由他这个往日一向以公正之态视人的“外人”来说才更容易得到大家的信服。
    只不过程掌门也没料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所以他的衣袖里其实还有备用计划二、三、四、五。
    为了那位端云仙子，程掌门真是费尽心思啊。
    各门派选出一位代表上前，由玄岳仙府弟子帮大家封住灵力。齐眠亭要组织这场投票，为了确保公平，他的灵力也被封锁。程晏走到玄岳仙府弟子前，主动要求把自己的灵力也封锁。几个紫宸仙府的弟子前去劝阻，但没人拗得过掌门。
    这样一来，那些“剜心派”也彻底放了心。
    接下来就是准备笔墨和投票箱，前来紫宸仙府的门派有将近一百多个，等到齐眠亭统计好投票结果之后，日影都西斜了大半。
    齐眠亭问道：“能不能找块显眼的板子，我把结果给诸位仙友看看。”若是他灵力未封，此时
    仙府大殿外广场上有几根云柱，程晏给齐眠亭指了指道：“你刻在那上面便好。”
    云柱随仙府建造而生，如今已经历了无数个冬夏，它见证过紫宸仙府的辉煌，也承载过紫宸仙府的衰败，如今它就要记载仙府这一代掌门对心中所爱之人最深切的依恋。
    左手边的柱子上刻着“剜心派”的人数，右手边刻着“不剜心”的人数。纸条上没有姓名，大家也不知道谁想剜心，谁不想剜心。
    程晏走过来和齐眠亭耳语几句，齐眠亭点点头，先在左边柱子上刻下一痕，他不接着刻，反倒是转向了右手边柱子去刻第二痕。这样左一下右一下，刻得台下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左边的痕迹刻到第十三划的时候就停止了，而右边的刻痕还在继续增加。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但齐掌门还是将每一个愿意保住寇端云性命的门派都记录在了右边的柱子上，最后一共记录了八十一个刻痕。
    场上一片唏嘘，“剜心派”群众有些输得心服口服，但也有些人不服。
    一个年长的掌门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问道：“刘掌门，这......写了‘反’的人这么少吗？我明明记得好多人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会不会又有人暗地里使了什么计谋？要不咱们挨个问问？你写的是‘反’字对吧？”
    刘掌门把自己的袖子扯出，“薛掌门，不瞒你说，我写的是‘正’。咱们修士最是贵生，天下人的命是命，那个对云派小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可先天灵宝毕竟......”
    “薛掌门，我原本也是觉得先天灵宝可以保护天下人的安危，它就应该放在天下灵力阵中，作为阵眼，稳定天下灵力。可当我落笔的那一刻，唉，我做不到啊！那个小丫头明明也没做错什么，我听闻当年渝州妖祸之时她才十四岁，便随母亲下山除妖，救了不少渝州百姓。她因此身受重伤，性命难保。”
    “身为修士，她自然有为天下大义牺牲的觉悟，可为了天下大义鞠躬尽瘁不惜舍命的人，我们就合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了我们去舍身殉道吗？”
    “不错，我也曾与这位仙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与三位弟弟差点儿误入歧途，是这位端云仙子救了我们。”说话的是一位方脸高个子的仙君。他身穿华服，腰系掌门令，身后跟着三个与他样貌年纪相仿的男子。四人皆着青色衣衫，衣领袖口绘着卷云纹。
    有人一下子将这四人认出，他们是渝州东边青山派掌门和三位长老，据说四人原本是一个村的兄弟，都姓张，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入得仙门。入门之地是渝州琅嬛山，但四人觉得自己福德浅薄，不敢借琅嬛山灵气修行，反而另选了渝州灵气最为稀薄的青山，开宗立派。
    青山派不求修仙长生，但求行侠卫道，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但凡谁有困难，都要竭尽所能去帮助，也因此在修真界赢得了一个好口碑。
    青山派的人一出声，立刻又有其他门派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细数寇端云的好处来。虽然端云仙子体内私藏先天灵宝，但她这些年帮扶四方，确实做到了“义在天下”。
    程晏看准时机，扶着寇端云走了出来。寇端云还记得不久之前这个男人给自己换衣裳的场景，手臂上的温度传来，不由得羞红了脸。
    但转念想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商量如何处理她体内先天灵宝的严肃场合，自己可不能被情绪干扰，绝不能给程掌门丢脸。
    她越是这样想，那些过目不忘的画面就越要和她作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眉眼都要纠结在一起，表情格外可爱。
    台下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看到这二人亲昵之姿，又联想到刚才程掌门为了维护这位仙子不惜以自己性命交付，忽然就有人来了一句“真是一对羡煞众人的神仙眷侣！”
    一石激起千层浪，八卦维持着人类的好奇心，而好奇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
    一时间台下起哄的小分队和按头小分队你方唱罢我登场，直接把寇端云唱得满脸羞红，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夺路而逃的脚步。
    拜托了，不要啊！
    在这一片热热闹闹的声音当中，有一小群人提不起任何兴致来，想要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赶快低头溜走。
    “卢仙君请留步。”程昱忽然出声。
    卢扶凌回头。
    程昱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虽然他这张脸和他哥哥有六七分相似，但二人气质完全不同。程晏太过冷淡，哪怕是对人和颜悦色也总有一种皮笑肉不笑之感。程昱的亲和力就强很多，他的笑容总是能抚慰人心。
    “程长老还有什么事吗？”卢扶凌问。
    “我记得卢仙君，前年夏天江东一带发生水患，冲毁房屋无数，卢仙君不敢用法术惊扰百姓，硬是挨家挨户把百姓背出了城。”
    “你怎么知道？”卢扶凌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这事又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事，程昱能知道肯定是因为他当时也在场。
    程昱对他笑了笑，“景师伯这次伤得有些重，过两日紫宸仙府和玄岳仙府还要找景师伯问话，若是卢仙君没什么要紧事，到时候定要来紫宸仙府盘桓几日。”
    卢扶凌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如果我姐姐还活着，景掌门也一定是个心怀天下与人为善的好掌门。”
    如果，他能拥有那个“如果”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甚至愿意用生命去换。
    只可惜他没能得到那个“如果”。
    广场上的欢笑声传不到后院，在寂静的结界中，景扶苏靠坐在墙角里。在他指挥林芸嫣刺向寇端云之时，程晏便将他肋骨打断了六七根，此时他灵力被封，身体痊愈速度极慢，伤筋动骨的疼痛折磨着他的肺腑。
    但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的双眼呆呆地望向一处，口中喃喃唤着一声声“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