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灾
传闻前朝有一个姓黄的巧匠,住在京城,专门为达官贵人打造一些首饰宝盒之类的摆件,有一回他上山采石,无意只见发现了一块玉。玉石通体盈透,是块上好的材料,黄巧匠带回家以后,奇怪的事却发生了。
无论他将这玉石劈成多少块,只要放得近,不过一晚碎玉又会再次粘合成一整块玉石,好像活的一般。
黄巧匠瞧着奇怪,心里却忽然想到一种名叫连心玉的玉石,连心玉上开采下来的材料无论被劈得多么随,只要相距足够近就能自行粘合,而若将其中一部分放到千里之外,只要轻轻抚摸那一块,另一块便会发出细微的颤动,好像分别的不是两块顽石,而是心有灵犀的恋人。
黄巧匠便决定将这块连心玉打造成成对的玉佩。
而当年宋之若送给司徒允晴的正是其中一块,另一块始终在他自己手中,也算是无心插柳,寇端云将玉佩往机关锁上一放,宋之若腰间的玉佩忽然颤动了起来。
他看向蛰伏在夜色中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司徒府,你上钩了。
寇端云不知马车为何动了起来,也不知要驶向何方。慌乱之中只想着找个能扶的地方,可整个马车为了尽可能多地装货,连车座都拆了,脚下只有光溜溜的车板,和凹下去的一个暗格。
寇端云把手往暗格里伸,忽然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布袋子,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
正要打开只是,忽然身边吹起一阵小风,一只苍白的手抓住她手中的布包,另一只手顺势一带将她拦入怀中,紧紧捂住她的嘴。
寇端云大气都不敢喘,但下一刻,一个冰凉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别出声,是我。”
寇端云的心又落回到了肚子里。
程闻非在布包上按了按,才小心地打开,一个不薄不厚的本子出现在二人眼前。
寇端云翻开,发现是个诗本,每一页都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抄写了七八首小诗,从头翻到尾都是如此,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保管“钥匙”这么重要的暗格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无关紧要的诗本。
等等,无关紧要?寇端云第一反应是想到这会不会是司徒允晴和宋之若的定情诗?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却也没品出几句情味,倒是语句不通的地方颇多,像是强行拼凑出来的。
忽然,她瞪大眼睛,“等一下!这几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这......这......”她一脸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程闻非顺着她瘦削的指尖所指的地方看去,半晌后对寇端云道:“这些都是藏头诗?”
寇端云点点头,将每一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可以组成一串人名,有的字不好入句,就换了个音相同的字。
这些人是干嘛的?寇端云再往前翻,看着看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程闻非目光一暗,“只可惜这么重要的证据咱们带不走。”
若是宋之若发现这么重要的证据不见了,一定会起疑心,现在还不是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的时机,不可打草惊蛇。
寇端云自告奋勇道:“我可以背下来!”
程闻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寇端云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看过一边就可以全部记住,但毕竟她现在使用的是司徒允晴的壳子,司徒允晴能不能过目不忘她可不知道,为了不吓到程闻非,她只好一边看一边装模做样地动着嘴唇假装在背。
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那张一开一合的小嘴粉嘟嘟,湿漉漉,柔软得像是清晨尤沾露水的花瓣。程闻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盯得寇端云脸颊发烫,眼睛还盯着诗本子,脑海里已经回放起那些五光十色的画面。
然后她忽然听到程闻非的声音传来:“这两句,你背串了吧?”
寇端云:“......”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寇端云抬起头,就见程闻非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车停在了一处,驾驶马车的人走下来,紧接着车帘被猛地掀起,一束火光将车内照得明亮一片。
寇端云看清了车外的宋之若,宋之若也看到了车内卸去伪装的司徒允晴。
他的眸光闪了闪,他记得这个人,正五品司徒相公家的娘子,今年初秋嫁给了京城顶有名的商贩程闻非。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小时候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那些事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大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他那时送了她一块玉佩。
为什么要送玉佩,不记得,大概是哄女孩子哭鼻子的小玩具吧,反正这种小玩具他多的是,送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若说他对她印象最深的事还是初秋武阳郡主邀请她去赏花敷衍的那一次,那曲《秋液芙蓉》是宫乐,她偶然见听到过也实属正常,但重点在于他当时吹奏的根本不是原曲,而是在他了解了那位漂泊半生的乐师的亲身经历和那一段救命的恩情后再度改编的曲子。
过耳不忘这种事不过是话本子里写写而已,谁又能真正做到呢?可那一刻,就在他的眼前,她竟然能将他独创的曲子一个音符不错地弹奏出来,如出一辙,好像在对他说:“你讲的故事我都懂。”
他浑身一个机灵,望着她在月光下黑亮黑亮的眼眸,问道:“司徒娘子,这么晚了为何要藏在别人家的马车上?”
司徒允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宋郎君,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原本是我家夫郎听说西山村子里发生了雪崩,想过来看一看,我自己一人在家中害怕便央求夫郎带我一起来。可到了之后发现村子里竟有这么多官府的人,我......我一下子跟夫郎走散了,天又太冷,便躲进来取取暖,我当真不知这是宋郎君家的马车。”
宋之若声音放缓,“那后来车动了,你为何不出声?”
司徒允晴低垂眼眸,咬住下唇,仿佛真是被吓坏了不敢出声一般。
宋之若又问,“就你一个人?”
司徒允晴缓缓点头。
宋之若向她伸出手,“这马车等下要进山了,进去之后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来,司徒娘子到我这边来,我送你回去。”
司徒允晴抬起头,眼中千万种柔情涌动,仿佛月色下温柔的海水,将宋之若包裹其中。宋之若被这眸光灼到了双眼,脑海中依稀闪现出一些陌生而熟悉的画面,他强行压下这些奇奇怪怪的神思,又唤了司徒允晴一声。
司徒允晴这才挪步到车外,将一只冻得冰凉的小手搭上宋之若掌心。
也就在这一瞬间,宋之若手腕用力,猛地把司徒允晴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摸到佩剑,抽剑出鞘,在寒风种一划,便将整个马车顶彻底掀开。
司徒允晴惊呼一声,在木屑布幔四分五裂地落了一地之时,一只爪子顺着她的衣领摸了进去,横冲直撞地去掏她里衣的口袋,完全不避讳地触碰着女子的身体。
司徒允晴在心里骂娘,腾出来的一只手准确地点向咸猪手手腕上的穴位。
这副身体没经过锻炼,力道绵软,宋之若又一直高度戒备,这一下没能阻止住他的动作。
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四个小石子,又稳又准地点在宋之若双手手腕和手肘的麻筋位置,这一下子劲道过大,他的双手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司徒允晴足见一点从他身下划过,从袖子中翻出一把鎏金小刀,抵在了宋之若咽喉的位置。
宋之若瞪她,“你不是司徒允晴?”
寇端云无所谓地眨眨眼,假亦真时真亦假。
紧接着他就看到车板地下钻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陌生男子,这么会儿功夫程闻非又给自己换了张脸,这样看上去倒是和“假装”成司徒允晴的寇端云像个古代易容杀手组合。
杀手组合顺着宋之若的目光就看到了白雪覆盖的山脉下一个隐隐约约的山洞口。
寇端云想起刚才他的咸猪手行为,心中一阵火起,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恶声恶气道:“带路!”
宋之若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山洞。
白雪将反射的月光照进洞口,洞穴并不狭长,走不多时就遇到了一扇铁门。
折扇铁门平平无奇,别无二致,甚至因为建造在雪山中,受到雪水潮气的侵蚀而生出了花花绿绿的铁锈。
宋之若的脏忍不住快速地跳动起来。
正中间有一个凹槽,这个形状寇端云实在太过熟悉了。
程闻非拿出从马车暗格里取出的“钥匙”向凹槽凑近,宋之若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他不知从哪里攒出来一把力气,拼着被寇端云在脖子上划了几刀,肩膀发力从寇端云身前挣脱开来,朝着右侧的山壁而去。
他大概是想用手臂去拍打,但双臂穴位被程闻非封住了动弹不得,他便干脆用头去撞墙,咚咚咚的撞击声在山洞内回荡,一下比一下用力更大,他的额头上已经淌下鲜血。
寇端云和程闻非被他这不成功便成仁的英勇就义行为惊呆了,眼见他撞了三四下,程闻非才反应过来,在他脖颈后一捏,让他整个人昏了过去。片刻之后耳旁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巨响。
起先寇端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直到她看到程闻非惨白的脸色,才猛然间意识到,这里是雪山,在雪山中哪怕大声说话都可能会引来雪崩。而方才宋之若那几下猛烈的撞击,不知是先前有机关埋伏在这里,还是单纯凭着一腔热血沸腾,但结果都是一样——
这片雪山马上要发生一场大规模的雪崩。
而山下还有那么多刚刚遭受过雪灾,忍饥挨饿,无处可去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