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若站在书房中，听着家仆的汇报，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家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家仆毕恭毕敬地倒退着走出房间，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人，赶紧行了个大礼，“相公万安。”
    宋丞相径直走入房间。
    宋之若将门窗全部关好，朝着宋丞相拱手行礼，礼还未落到实处已被宋丞相扶起。
    他环视了房间一周，压低声音道：“那‘钥匙’藏在郡主丫头的事被人发现了？”
    宋之若点点头，“郡主府的仆人都是从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还是混入了西域的人。这人少说七八年前就净.身入了宫，我们竟然一直没发现，是儿子的疏漏。”
    宋丞相道：“不怪你。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手伸得这么长。既然被发现了，郡主府也不是个安全之所了，还是尽早将‘钥匙’换个地方。”
    宋之若点点头，“儿子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一定倍加谨慎。”
    宋丞相望着窗棱上的卷云纹雕花，沉思不答，半晌后对宋之若道：“咱们拿到钥匙有几年了？”
    宋之若瞧着宋丞相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三年了，当年西域王意外身陨，留下个十多岁的小儿子。西域不少人对王位虎视眈眈，想要暗中杀死这位小王子。亏得小王子有一个懂得权谋算计的兄长，帮他清除异己，顺利登基。但那些人仍旧对王位不死心，趁着新王不备将奉为国宝的‘钥匙’盗出，献给了父亲，企图借用父亲的力量谋权篡位。”
    宋丞相捏了捏眉心，“钥匙，放在手里就是一块废铜烂铁，真正拿它开了门才算是尽到它的用处。”
    宋之若小心翼翼地问：“父亲的意思是......亲自去国库看一看？”
    这国库毕竟是前朝皇帝留下的，前朝皇帝性喜奢靡，不懂得体恤百姓疾苦反倒经常大肆搜刮民间宝贝，最终招来灭亡。前朝的东西，按理讲当今皇帝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宝库钥匙也是谁拿到谁算的。只不过皇帝派了寻了这么多年，若是自己私藏而不禀告上知，确实也不是为人臣子应有的行为。
    宋之若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眼下秋猎正盛，贸然进山太过显眼了，不如等到腊月里大雪封山，再没人往西山那边走的时候，儿子再去？”
    虽是揣着一份不臣的念想，可一想到那富可敌国的宝库，一颗心就像坐热气球一样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能当上位者，谁甘愿屈居人下？
    于是宋之若开始等寒冬腊月的一场大雪封山。
    这段时间傅敏倒是消停了不少，也不想着去找寇端云的麻烦，成天窝在郡主府深居简出。
    寇端云看着透明面板上的一行大字，脑海中又开始回放那日从赏花亭中回来之后的事。当时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浑身热得像是开水里快要煮熟了的大虾，骤然摸到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当然会不由自主地往上贴。
    只是谁知道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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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她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半夜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身上不着寸缕，腰间还环抱着一条白皙精瘦的手臂。顺着这条手臂，她看到了躺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不知是一直没睡，还是感觉到她醒来后才睁开眼，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带着一点熟悉的感觉，炽烈而灼人。
    目光相接，寇端云十分镇定地和他对视片刻，程闻非抬手帮她理了理被汗水濡湿黏在额头上的碎发。
    寇端云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石化成一尊雕塑，在程闻非松手之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转过身去。
    半晌后寇端云从床上随手拉过一张被子，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蒙了起来。完了完了，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了！
    程闻非的轻笑声从背后传来，他掰开寇端云的手指，把她从闷死自己的边缘解救出来。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得更欢。但只是笑也罢了，他还贴到寇端云耳廓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充了一句，“这东西你先前不是答应给我了吗？”
    寇端云心想自己答应给他什么东西？目光往他手中一瞥，哪里是什么被子，分明只是一块布料，而原本雪白的布料此时沾上了点点血迹，被夜色衬出几分柔美，像是开在雪地里的娇嫩的梅花。
    寇端云一头栽倒在枕头上，拜托了，明天的太阳可千万不要照常升起！
    “夫人，夫人？”
    寇端云的思绪忽然被耳旁传来的声音打断。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女色狼，问道：“怎么了？”
    婢女道：“郎君今日要晚回来些，叫您先用晚饭，不要等他。”
    寇端云想起来，大约一周前开始，每日天不亮他就出门，天都黑透了才回家。这么辛苦可别再把身体熬坏了，她站起身对婢女道：“我去厨房看看。”
    等到程闻非踏着风雪走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饭厅灯火通明，四角暖炉正旺，正中间饭桌上摆了六样精致的小菜，有荤有素，菜盘旁边的砂锅中升起袅袅热气，打开锅盖，一瞬间汤煲的香气扑到他身上，卸去晚归的人一身疲惫。
    餐桌旁坐着一个笑盈盈的小娘子，正在盛汤。程闻非脱下外袍，洗了手，坐到寇端云身边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斜月疲倦地挂在天边，寇端云的嘴唇透着一丝苍白，程闻非有些不悦道：“不是叫你别等我......”
    “嘘！”寇端云一指轻点在他唇上，冲他眨了眨眼，“先尝尝好不好喝，我亲手做的。”
    程闻非问道：“你还会做饭？”
    寇端云点头，“闲来无事瞎琢磨的。”
    程闻非舀起一勺，顾不得烫口就喝了下去，热乎乎的汤汁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被风雪侵蚀的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子手艺真好，这汤好喝得很。”
    寇端云被这声“娘子”喊的小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给他夹菜。她自己也还没有吃完饭，程闻非又帮她盛汤，特意捞了一大块肉，又小心地挑去汤里的葱花。
    寇端云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可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真实身份在只有他二人的时候说出来了，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了喉咙。
    他会相信吗？
    他愿意做回紫宸仙府程掌门吗？
    他愿意继续背负着天下灵力阵的阵眼，继续走上寻找灵宝和先天灵宝的不归路吗？
    从小到大她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后来她得到了答案，是忘记。能够短暂地忘记过去，躲在失忆的壳子里得到片刻喘息，是她一直奢求却从来也不曾得到的祈愿。
    而现在，有人拥有了。
    虽然这份祈愿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但这一刻，一股强烈的愿望从她心头升起，她想要保护住别人。
    就在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一串刺耳的响声。寇端云透过窗棱去看，只见窗外泛起一片模模糊糊的彩光。
    “是平康坊的十二筒彩花。”程闻非道。
    寇端云转向他，露出期盼的小眼神。程闻非和她对视半晌后终于投降，取来了她最厚实的棉衣，把她裹成一只粽子，还嫌不够又拿了件自己的棉衣套在外面，这下子彻底成了个球。
    寇端云举步维艰，不满地抗议道：“我走不了路了，我也看不见路了。”
    程闻非俊俏的面容凑到她眼前，端详了一瞬，又取过一条厚实的围巾把她的嘴也围起来。
    寇端云：“唔唔唔......”还说不了话了。
    寇端云的住处离平康坊不远，不多时就见到三三两两的孩子冻得鼻尖发红，躲在墙根后偷偷向拐角处一户大宅门口瞧去。
    大宅子门口站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她身边围着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其中一人举着火往他们身前的大铁桶里一点，随即转身快速跑去，铁通里劈里啪啦一阵响，而后一束火焰直冲天际，在高高的夜空中炸开一朵花的模样。
    小姑娘和偷看的小孩子都仰着头去看，烟花渐渐落下，夜空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小姑娘道：“再点一个！”
    侍卫却有些为难，“七娘子，十二花筒已经全部放完了。”
    七娘子啊了一声，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寇端云瞪了程闻非一眼：都是你，耽搁半天，人家都放完了！
    程闻非却毫无愧色地一挑眉，下一刻就见几个西域大汉一人手里抱了好几个大铁桶朝他们走过来。
    铁桶在地上排成一排，粗略一数足有二十多个，寇端云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操作？
    程闻非问道：“想先放哪一个？”
    寇端云心想这还有区别吗？仔细一看却见铁桶上印刻的花纹不同，大概是印着什么花纹放出来就是什么样子的。
    她转身看了看那几个紧盯着这边的小孩，指着印着小动物的铁桶，“放这个！”
    程闻非燃了束火把，他身形又轻又快，寇端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他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了，而那铁桶才开始爆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程闻非将她圈在怀里，伸手将她的耳朵牢牢捂住。
    程闻非不是一个一个点，而是三四个一齐点，天空中升起五彩斑斓的烟花，宛如灿烂的云霞。几个孩子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其中一个拉了拉身边的同伴，“那个姐姐叫咱们过去呢。”
    寇端云朝几个偷看的孩子招手，见他们走了过来又问他们想看什么图案的。七娘子也想凑过来玩，却被家仆劝说太冷了，连拉带拽地要带回府。
    七娘子大喊道：“放带花的，你们有没有那个带花的？那个最好看了！”
    寇端云一看还真有，问几个小孩子道：“放带花的？”
    几人齐齐点头，七娘子又嚷道：“姐姐，你下次早点来呀！”
    几个小孩子也想去点火，却都被程闻非劝了回来，到后来程闻非叫了个西域大喊帮他们放，几个小孩子高兴地手拉手在原地转圈，程闻非就抱着寇端云，紧紧捂住她的耳朵。
    烟花放得正欢，忽然从不远处跑来一个西域人，指着西山的方向对程闻非说了几句话。
    他捂在寇端云耳朵上的手微微一顿，几个音符从指缝间漏了进去。
    “冬灾......国库......宋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