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端云是个特别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个自知之明有点过了头，有点倾斜成自卑。
    她妈妈是个工作达人，当年出事后只歇了大半年就又回到了实验室，不知是不是想用工作填满心里的缺失，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彻夜不合眼，终年无休息。对女儿的关怀和陪伴实在欠奉。
    她从小没什么朋友，青春期的小姑娘有了心事也没有地方倾诉。日积月累就变成了一个疙瘩，压在肩膀上，把她压得低下头去。
    渐渐地她就学会了告诉自己，知足常乐，做人不要太贪心，人这一辈子注定有很多东西是得不到的，能看一看也是一种缘分。
    她一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是现在建设的这一项浩大工程，好像要在程晏那一句“不是高攀”中摇摇欲坠。
    寇端云面朝着柱子出神。
    林芸嫣虽然说话鲁莽些，但做起事来很是勤快。寇端云又一向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不怎么着急的。这几日也做不了什么事，干脆开始练习闭着眼睛摸东西。
    “哎呀！你快把刀放下！”林芸嫣一个不留神便让寇端云溜到了小厨房，她赶忙抢过寇端云手里的菜刀和她刚切了一半的菜。
    “你现在是伤员，你要做的事是好好休息，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了，自己亲自动手做什么呢？”
    寇端云只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这一两日放饭的间隔似乎有点儿长，不知道是不是紫宸仙府有特殊的作息时间。但她也不好意思明说，只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是什么东西放在哪里都摸清楚了，偶尔也可以让我帮忙做点事呀。”
    林芸嫣看着她眼睛上紧紧缠绕着的黑布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们都高兴还来不及，这里这么多人呢，哪里舍得让你受苦受累，你歇着就好。”
    她心里想的是你别在卷进他们的斗争中，然后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就好。
    但寇端云十分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一个漏洞，说道：“说到这么多人，我忽然发现这几天除了你之外，一个人都没见到，他们是在忙什么吗？”
    林芸嫣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躲闪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有事在忙吧。”
    寇端云又问：“方青茂呢？他也忙吗？”
    “他好像在闭关吧，我看见傅宁之前给了他好多法宝，很有可能这两天参悟到了什么功法，找个地方去修炼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这个样子。”
    林芸嫣这话说得有点儿底气不足，还好寇端云蒙着眼睛，看不到她窘迫的神态。不过片刻后她就瞪大眼睛，看着寇端云并指成剑，一把将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切成两半，布片犹如折翼的蝴蝶，轻飘飘落在地上。
    寇端云猛地睁眼，忽然涌入的光线让她仍不住要流眼泪，她用力眨了几下，将眼睛里的泪膜吸回去，再一睁眼，林芸嫣如遭雷劈的表情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不知是不是修养了这几日的缘故，她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几分，比此时天空上的星子更加璀璨夺目。
    她脸上看不出息怒，淡淡地对林芸嫣道：“方青茂是个学霸、武痴不错，但他心高气傲，根本不可能接受紫宸仙府赠与他的法宝，更不要说拿着别人家的法宝去闭关提升修为了。”
    林芸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乖巧地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惶恐。
    寇端云脸色放缓，看了一眼窗外繁星密布，问道：“过了几天了？”
    林芸嫣实话实说：“四天。”
    寇端云：“......”两天当一天过，本该吃六顿饭的量只给她吃三顿饭，她的命好苦！
    不让她看，不让她知道，寇端云心中忽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甩开林芸嫣便往屋外冲，就在要冲出大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道人影袭来，斜倚在门口，将通路挡住。
    “程......”寇端云开了个头，就立刻收住了音。
    这人身材修长，模样极美，和印刻在心头的那张脸有九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清冷，在这夜色下透出一点阴柔。
    “你是程昱？”寇端云问，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鸳鸯酒楼遇到的那个身穿红衣的“姐姐”。
    程昱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可一双桃花眼中半分笑意也无，“这深更半夜的，端云仙子要到哪里去？”
    寇端云快被气乐了，“你们才刚哄我吃完早饭呢。”
    程昱一双眼睛中写满了惊讶，“哎呀你怎么还懒床呀？真调皮！”
    调皮的寇端云：“......”
    “不让我出去也行，但是我心里十分好奇，紫宸仙府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去哪儿了？”
    程昱皱眉嗔怪，“我这么大个人在这你看不见呀？”
    寇端云心想，这人怎么像块牛皮糖，黏黏糊糊不说，怎么扯还扯不断。她忍者心里的怒意，“我说的是其他人，程掌门，傅宁仙君，我师弟方青茂，他们都不在紫宸仙府对不对？他们去了哪里？”
    程昱眨眨眼，“你猜呀。”
    寇端云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猜！”
    她话音未落，脚下就亮起一个阵法，阵法光芒大作，刺得人睁不开眼，她利用这个缝隙，身影一闪就要从程昱眼前溜走。
    程昱眯着眼抓她，只是还未触碰到她，就被一只胳膊拦下，寇端云脚下的阵法瞬间化作一堆莹亮的粉尘，溃散开来。
    二人同时抬头，只见程晏带着傅宁和方青茂出现在寇端云面前，他还穿着那件素白的衣衫，但仔细看能看到衣襟沾了点儿血，神色有点儿疲倦。
    寇端云给自己煮了一碗馅料十分丰富的鸡汤蔬菜粥，为了增加香味，放了不少胡椒和香油，端到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摇大摆地吃起来，馋得刚干完活回来的傅宁口水都要流下来。
    “我们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方青茂忽然开口道，“是景掌门。”
    他把程晏和景扶苏起了争执，二人大打出手的事吞回了肚子里。
    寇端云对他的诚实感到吃惊：“你去了灵泉仙府？”
    方青茂摇头，“他在这附近。”
    傅宁道：“景师伯似乎是得到了灵宝出世的消息，来这附近寻找，看到方师弟才得知你们回来了。他感应到的应该是你带着的那块灵宝。”
    这里也没有外人，傅宁就这么把灵宝在寇端云身上的事说了出来。
    灵宝出世这几个字让寇端云思索了半晌，猛然反应过来当年从妖兽肚子里拿到的廿柒身上的灵宝在最后被扔到了阵法中，大概率是和他们一起回到了这个世界，但具体落在哪里了，却不得而知。
    景扶苏为了复活白月光，只能重操旧业，天涯海角地找起灵宝来。
    寇端云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这几年我们也一直在寻找那块灵宝，一听说哪里发生了什么怪事就立刻赶去瞧，但一直也没有找到灵宝的踪迹。”傅宁说道。
    寇端云思索了一瞬，说道：“相同品级的法宝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对吧。”
    傅宁点点头，他立刻反应过来寇端云想说什么，往程晏身上瞥了一眼，有点心虚道：“找灵宝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景师伯他们知道你回来了，又知道你身上有灵宝，肯定会紧紧盯住你，再趁机盗走你身上的灵宝。”
    这几日灵泉仙府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好在紫宸仙府的防御法阵是程掌门亲自设下的，想要破解，也没那么容易。
    寇端云诚恳地凑近他，对他眨眨眼，“我请你吃好吃的，锅里还有热乎的粥，我还炒了一盘小菜。”
    傅宁的肚子十分会挑时机地叫了一声，他挣扎了一阵，终于禁不住寇端云不断煽动热粥散发出的香气，从椅子上抬起身，以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跑到了小厨房。方青茂犹豫了一瞬，紧随其后，在走到林芸嫣身边时还伸手拉了她一把。
    只剩下程晏。
    寇端云像个漏了气的纸老虎，完全没了刚才那副质问的架势，她对程晏挤出一个笑容，却听到程晏问：“眼睛可好了。”
    寇端云点点头，“已经全好了。”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寇端云摇了摇头，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和方青茂二人去抓猕草子放血的事，毕竟猕草子的血也就只有祛疤这么一个功效。
    其实过去了这么久，他的伤疤好了没好她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存着这么个愿望，就想着万一呢，万一她也能为他做一件事呢？
    不过最好是悄悄做，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她把那个装了血的小瓷瓶放到他手边。等到他发现后，或许会想到是她，她就装作不在意地笑笑，好像只是随意而为之一样，她并没有刻意要去讨好谁，并没有把谁一直放在心里。
    这些思绪在心里转了几个弯，一张嘴化作了一句带着些笑意的语句：“留着备用。”
    寇端云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手指。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人界，每天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几日下来都快能攒成一部小说。寇端云和林芸嫣挑挑拣拣，忽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事发生在临安。
    临安是皇都，每到夏末秋初就会迎来一群赶赴来年春闱的学子。皇城内寸土寸金，只有城北一处书院里有些便宜的住处，因此这些学子往往会住到书院中去。
    就算再便宜，吃喝也是要花钱的，学子大多囊中羞涩，好在脑子里还有点儿东西，他们就把在坊间听到的奇闻异事稍加整理，写成话本，卖给书院。
    书院老板大概是个本子爱好者，看了几页觉得有意思，还真掏钱买。不仅买写好的本子，还花钱雇学子写命题小作文。这些学子一看有钱可赚，有些应试不中的，也不再考，干脆就留下来成为本子写手，这家书院也就渐渐发展壮大起来。
    只不过今年来了个有点儿奇怪的学子，这人平时说话怪里怪气也就罢了，他还带着一支怪异的笔。这笔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笔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蘸了墨，铺开纸，把笔往上一放，跟这支笔说自己想要什么，这笔就能自己写出来。
    这可真是一支成熟的笔。
    这位学子白天拿这支笔表演杂技，晚上把写好的故事稍加整理卖到书院，还没到临安几天就赚得盆满钵满，羡煞一众本子写手。大家都觉得他这支笔可能是个什么顶厉害的法宝。
    寇端云对着“临安”两个字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灵泉仙府好像就在临安城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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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笔我也想要。